第一章 百桃堂内第一人(第3/4页)

施试眉盈盈浅笑,“如此说,我还是跟随聿修公子前去,比较安全了?”她缓缓负袖站起,在堂内转了一圈,抬头看窗外空中的乌云,好似快要下雨了。

“那个人……”她轻声说,“是十年前……见过我的吧?”

她的语调悠悠,聿修谨慎的眼神微微浮动了一下,“我不知道。”

施试眉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微微叹了一声“仍然叫我姑娘的,也只有十年前的故人了。”

聿修闭上了眼睛,仍然不答。

突然他听到她笑了,“你好像很不喜欢听叹气。”

聿修微微整起了眉头,他淡淡地答:“每个人都有些不喜欢的事情。”

施试眉回身看了一眼聿修手腕上的痴情环,没再说什么,只是自发髻上拔下木梳梳了几下散发,“锦绣鸳鸯衾,富贵芙蓉鸟。只道是暖被井榻睡鸳鸯,碧莲塘里长并蒂,怎知它玉簪横里打芙蓉,相思林里一场空。你怨我清泪长流不知功名利禄那个消磨多少风骨,我哭你薄情到底终是金玉满堂那个胜我十分音容。又或是、我一生情赴你生死火,泪泪为君伤奈何。终古是痴情女子负心汉,纵金环能锁千钟血,亦不见绿柳楼头总空空?”她漫声这么随意地唱着。红荑端了茶上来,听到后有些错愕,眉娘……已经好多年没有唱过曲了。

红荑把茶端到门口,正好听见那位中丞大人淡淡地赞了一句:“试眉姑娘好才华,自度之曲、出口成章。”

“大人请用茶。”红荑把茶水端了过去,心下对这位无甚表情的男子有了些许好感——他似乎听得懂眉娘的曲,至少他知道眉娘的才华,不像那些附庸风雅的士大夫们,只看得到眉娘的倦意。

施试眉只是那么倦倦地笑着,“聿修公子也好才华,施试眉似是输了公子一等。”

红荑愕然不解,这两个人在悦客堂里斗法不成?她知道眉娘自负成性,一世傲骨,能让眉娘说出“输了”二字。可真是千难万难。

聿修淡淡地回答:“不,姑娘所言确是,只是……”他微微一顿,“只是聿修……”

“叫我眉娘吧。”施试眉打断了他的话,仍是那样倦倦地笑,“我随你去见人。”

聿修看了她一眼。眼神甚是奇异,“如此……谢过姑娘了。”

红荑自是浑然不解,不知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原来,刚才施试眉于不经意之间突然唱出“终古是痴情女子负心汉,纵金环能锁千钟血,亦不见绿柳楼头总空空?”那是她串唱了痴情环的寓意聿修居然一点神色不变,这让她有些开始欣赏起这个人来了。人有痛苦之事自是难免,但只能于不使挂怀之时全然不挂怀,那就需要极清醒的神志和极强韧的毅力。

施试眉自认做不到,她只是个很普通的女人,普通得甚至觉得沉浸在伤感里很有情调。她也不讨厌伤感的感觉。偶尔也会就着那感觉下酒,自悲自乐。她看得破痴情,却做不到无情,因为她更是个很缠绵的女人。而这个男子,他显然毫无情调,他不能欣赏和享受伤感,因为他太认真。他不可能豁达,但是他用无上的毅力和忍耐,用他的清醒和理智非常“笨拙”地处理他过往的伤痕。

真是个……天真的男人。施试眉释然浅笑,她不怕随着他走,这个人对于他所做的任何事都会负担责任,只要他说了要她跟着他走,他就会认真谨慎地保护她周全——除非他死!她看得很清楚,聿修——就是这样的人。

※ ※ ※

百桃堂外,施试眉随聿修上了马车。

“城郊流杯亭”他简单地说。

车夫的目光仍留在施试眉身上没有转回来。百桃堂的眉娘呀,见了她才知什么是见则倾城的女人,即使是不懂什么叫“缱倦”的贩夫走卒也是一样。

惟一丝毫不为她所动的,就只有身边这个男子。

他可能觉得她很有才华,但是并不觉得她美。施试眉知道,有种人特别死心眼,也许一世只认定一个东西是好的,当那个东西碎了以后,世上再没有东西比它更好了。她懂得这种感情,她也曾经那样想过。

“聿修公子,你我既已同车,就不必如此拘谨。”她绾了绾头发,“我是青楼女子,不惯和人一板一眼地说话,公子的朋友可是兰陵人士?”

“不是。”聿修只回答两个字,看着不断后退的路面街道。

“燕州人士?”

“不是。”

“幽云人士?”

“不是。”

施试眉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那果然……是他。”她没再问,缓缓地呵出一口气,像吐尽了十年的繁华荣辱,最后淡成了柳丝不及的飞灰轻尘。

他又是微微一震。

她微微一笑,他果然对叹息很敏感,“聿修公子,做人有时不必做得如此紧张。”她理着自个衣袖上的镶边,“太紧张的话,什么都放不下、忘不了,会很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