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可真好。

韦若昭举目四望,远处的巍峨宫阙与连绵群山在湛蓝的天穹下遥遥可见,暖融融的熏风中,人们早已换下厚重的冬装,满目的红巾翠袖、车水马龙,透着春日特有的欢欣。

然而韦若昭的心情却并不像天气一般明媚。

此时她正跟着独孤仲平走在长安西市繁华的大街上。算起来,从独孤仲平答应收她为徒、加入金吾卫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日,可除了处理过几桩鸡毛蒜皮的小事,做得最多的就是在长安城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游逛。韦若昭早就不耐烦了,觉得独孤仲平不肯教她真本事,可每次开口却都被独孤仲平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前面道旁不远处,独孤仲平曾经给过金子的那个瞎眼乞丐正在乞讨,韦若昭看见了顿时一脸惊讶,叫道:“嘿,那不是得了你金锭的那个瞎眼花子吗?他怎么还在这儿要饭?”要知道一锭金子即便是在“居大不易”的长安,也是一笔足以令一个三口之家过上好几年殷实日子的财富。

“别那么大声。他是叫花子嘛,不要饭做什么?”独孤仲平却只见怪不怪地一笑。

“可他都得了一锭金子了!又不缺钱!”

独孤仲平笑道:“你不是也衣食不缺,又为什么跑到长安来?为什么削尖脑袋要进金吾卫?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韦若昭连连摇头,道:“那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独孤仲平又一笑,拉着韦若昭转进旁边的小巷,“我们往这边走,别惊了他。知道吗,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他是西市所有花子里面唯一的真瞎子。”

韦若昭差点又要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独孤仲平瞪她一眼,随即伸手一指,道:“不信你看。”

韦若昭顺着独孤仲平手指的方向看去,街角一个跪在地上的花子突然睁开了紧闭的眼睛,伸手到自己面前的小碗中点数收到的铜钱。韦若昭又朝另一侧看去,另一花子掀起捂住一只眼睛的眼罩,从旁边捡过一只烂梨,又放下眼罩大嚼起来。这时,对面的一个花子也睁开原本一直闭着的眼睛,冲眼罩花子咂了一下嘴,眼罩花子就将手上的梨掰了一半扔过去,咂嘴花子接住,又闭上眼睛,狼吞虎咽起来。

“好啊,这些骗子!”韦若昭说着就想冲上去戳穿众乞丐的伎俩,却又被独孤仲平拦住。

“他们可算不上骗子,”独孤仲平笑着摇摇头,语调却很郑重,“他们又不害人。”

韦若昭想了想,道:“可这些人显然都是一伙的,那他们怎么会容得下那个真瞎子呢?”

“你这小丫头倒也懂得不少江湖规矩嘛!”独孤仲平的神色稍稍有了些赞许,“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你认识他们?”

“别看不起这些人,他们虽然卑微不起眼,可有时候他们能帮你大忙。”

“明白了,师父,”韦若昭调皮地点头,“原来这些假瞎子是你的真眼睛。”

独孤仲平故意板起面孔,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别一口一个师父叫得甜,你可记住了,犯三次错就得逐出师门。”

两人继续沿着街巷往前走,不知怎的,韦若昭原本郁郁的心情竟然随着这个小小的插曲变得好了起来,眼看又来到了朱雀大街丰乐坊一带,韦若昭笑道:“师父,带我去见识一下偷我项链的贼吧!”韦若昭曾在这一带丢了项链,也正是因此才有机会和独孤仲平相识。

“你见他们做什么?”独孤仲平不禁皱眉,“再说我又不认识他们。”

“我不信,”韦若昭一撇嘴,“你要是不认识他们,怎么只一会儿工夫就把我这项链给找回来啦?”韦若昭说着,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脖子上的金吊坠。

“谈不上认识,我讨厌贼,不过是互相知道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让胖大人把他们都抓起来?”韦若昭不依不饶地追问。

“都抓起来?说得容易!那样地盘就会空出来,游方的贼就会进来,肆无忌惮地大干。他们在本地没有根,什么都偷,有时候还会杀人放火,老百姓更遭殃!”独孤仲平见韦若昭在认真地听,继续道,“你想在长安办案,就得从这些东西学起,而且必须记住。他们一共是两伙,丰乐坊靠朱雀大街这一侧归老五,手下有二三十个人;西边那一侧领头的叫乌鸦,手下人少些,也有十来个。他们一般不偷本地知根知底的人。”

“哼!那就是专偷我这样的!”韦若昭忍不住气鼓鼓地应道。

独孤仲平嘿嘿一笑,点头道:“可不是,谁叫你顶了别人的名字来长安找乐子的?小道姑——”

话音未落,韦若昭脸色已然变了,道:“你怎么知道我顶了别人的名字?你瞎说!”待要再争辩几句,却又心虚起来。毕竟,独孤仲平说的都是实情。她确实不是真韦若昭,确实是拿别人的女冠度牒冒名顶替来的长安。但此中也颇有番原委,这是她年轻的心中揣着的最大秘密了。像所有年轻人一样,她捧着这秘密,好像捧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怕别人知道,又怕别人完全不知道,所以现在她更想知道的是,独孤仲平到底知道多少。这些天处下来,日子虽不长,她也算摸到了些这位新师父的脾气。凡独孤仲平不想说的事,别说是问,就是严刑拷问,也别想让他开口。所以,她只好使出以退为进的招数:“嗯……你有什么证据?不过是瞎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