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闭上了眼睛,漫天的凄风冷雨,巨狼或人,利爪尖牙,仿佛都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在这生死攸关的刹那,不知怎的,李秀一竟又一次回想起另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

还是那间并不算宽敞的农舍,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床,先扫院子、劈柴,再打扫羊圈,很快继父朱六喊他沏茶的声音就从正房传来。

灶间里早就烧好了一大锅滚水,李秀一轻车熟路地煮好了两碗粗茶,接着,他见四下无人,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纸包里是些细细的白色粉末。

真的要这样做吗?李秀一的心怦怦乱跳,他望着面前两碗冒着热气的茶水犹豫着。真的做了可就没办法回头了,他的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抓着纸包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狼崽子,你他妈把茶叶吃了是怎么着?还不送过来?”

朱六凶狠的叫声就在这时自堂屋响起,李秀一手一抖,牙一咬,将药粉都倒进其中一碗茶里,又抄起茶刷子,迅速地搅拌一下,白色粉末混杂在粗茶表面泛起的泡沫中很快便看不见了。李秀一这才将两只茶碗放入托盘,端起来朝正房走去。

朱六这时正懒洋洋地伸着胳膊,母亲在一旁恭敬地替他穿衣服。朱六见李秀一走进来,顿时怒吼道:“你他妈身上又痒痒了是吧?倒杯茶,这么半天!”

李秀一拼命想控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心里默念着别紧张,别紧张,却无法管住自己微微发抖的身体,嘴里小声解释道:“水……水刚开……”

朱六有些不解地瞥了少年一眼,继而露出得意的冷笑。“你小子哆嗦个什么劲儿?哦,终于知道怕了!”见李秀一脸色苍白愣在原地,便又哼了一声,“你愣着干什么?先放桌上!”

李秀一看看朱六,又看看母亲,来到桌边,终于如释重负地将托盘放在了桌上。他把那杯倒了药的茶放得靠近继父,又把另一杯茶放得远些。朱六这时候背过身去,少年却发现母亲的目光越过朱六的肩膀,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母亲那既哀怨又温柔的目光让李秀一只觉得无法承受,急忙指了指没放药的那杯,说了声“娘你也喝茶”,便拿起托盘逃似的跑了出去。

离开房间的李秀一并没有跑远,而是躲在半开着的窗外,侧着身朝里张望。母亲已替朱六将衣服穿好。朱六自己低着头系着腰带,仍未转身,母亲走到桌前,手伸向茶碗。

窗外的李秀一顿时屏住呼吸。而母亲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瞥了眼窗外,动作迅速地将两只茶碗调换了一下位置,接着便端起那碗放了药的凑近嘴边。

窗外的李秀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口便要喊。

母亲望着窗外,目光里充满前所未有的温柔,她轻轻摇了摇头,突然一扬脖子,不等李秀一反应过来便已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娘……李秀一努力地想喊出声来,喉咙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轻轻的呻吟声,他的身子剧烈颤抖几下,才再次被自己控制住,稍一迟疑,然后便猛然朝屋子里冲去。

李秀一飞也似的冲进屋内,朱六看着他极度骇异的表情,不由得一脸惊诧,不悦地道:“你……你想干什么?”

“娘!”李秀一这时终于喊了出来,可随着咣当一声,母亲手中的茶碗猝然而落,接着她便捂着腹部栽倒在地,李秀一扑上来搂住她。

“娘,你怎么了?”少年疯狂地喊着。

朱六一愣,回身看看倒在地上的妻子,神色更加惊讶,道:“这……这怎么回事?”

母亲这时候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却还强忍着痛苦,朝旁边的墙上努了努嘴。李秀一哭泣着侧头看过去,见墙上挂着朱六的褡裢,瞬间明白了母亲的意图,却忍不住拼命摇晃母亲的身体,哭喊道:“娘……你为什么……”

母亲深深地看了李秀一一眼,断断续续地说了声:“孩子,给娘报仇……”

母亲说完就咽了气。李秀一扑在她身上,放声大哭。朱六也被眼前这突然的一幕骇住了,往后退出两步,惊慌失措地嚷嚷着:“她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秀一猛抬起头,哭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继父,继父被这眼神逼得又后退一步。李秀一道:“你为什么毒死我娘?”

继父一呆,口中推脱:“这可不关我的事——”

话音未落,李秀一已经像狼一般猛扑过去,抱住继父的腰腿,疯狂地大喊着:“来人呐!我后爹杀人啦!”

“混蛋!畜生!你害我,不关我的事!”

继父的拳头雨点般落在李秀一身上,李秀一却死死地抱住他,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继父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我打死你——”

少年李秀一一张口,竟狠狠地朝继父的大腿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