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赋 第十三章 若教解语应倾国

一卷舆图,就放在那张牙案之上,这里是东宫的东暖阁中。那张图上绘的却是西青海一带吐谷浑盘距处的地势,韩锷正伏身在图上仔细研究。——末伏的天,却坐在这么个暖阁之中,说起来未免怪异,但这地方却是韩锷选定的。因为这里已弃置一夏,让他可以略略放心。

他在这里陪侍东宫太子已经三天。三天以来,他和东宫太子都没有离开过这阁中半步。阁外时常都有人进来,送茶送饭。那些人来时,韩锷的眼皮都没有抬一抬,连商山四皓都曾扮作下人走进来送饭,但他们最后也是默然而返。东宫太子就坐在韩锷身边不足三尺之距,东宫属下侍卫首领耿昭连同太子少傅杜香山、果毅将军周槐宾和东宫六大供奉高手已经私下参详过无数次,但他们依旧束手无策——谁也没想到竟会闹成这么个结果。他们联力出手的话,声势之强,只怕当世已无人能挡。虽然他们确有把握杀了韩锷,但太子就在韩锷三尺之距内。他们一旦发动的话,谁也无法阻住韩锷的那势胁储君的一剑。

“三尺之距,死生由他!”杜香山饶是智计百出,最后还是不得不喟叹出这么一句。但没有人敢反驳,因为他们无法拿东宫太子的性命做赌注。而且,他们确实自觉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石火光中寄此身……石火光中寄此身……”,这两天,周槐宾反复念叨的就是这两句。以韩锷“石火光中寄此身”那一剑的迅捷凌厉,就是他们搬来紫宸同时出手,哪怕俞九阙亲自,祭起他那威压宇内的“九阍九阙”,只怕也阻挡不住韩锷的那决绝一剑。何况,俞九阙只怕正为他们扰乱长安而恼怒,怎肯相助?

杜香山叹了口气:“你们派出去找的人还没有音讯吗?”

其实在韩锷挟持太子刚入坐东暖阁的那天夜里,他就交代了这一句话:“如果我没得到我属下亲身来传的我兄弟已确实平安的消息,那……”他抬眼四顾了下:“……就不会轻易地走。”

但其后的局势不只让东宫属下惊愕莫名,就连韩锷也吃惊不小:东宫派去下令停止围袭的人带回的消息居然是:“围袭已止,但余小计被掠走了。”韩锷当然不信,当场一怒!他的长庚脱鞘而出直指向太子喉上,口里冷冷道:“你杀了他!他多半就是你的亲兄弟。你居然,真的下手杀了他!”

回传消息的人是杜香山,当即急得冷汗直冒,口里疾声道:“我说的一点不假!我们确实还没有杀成余小计。”

“那他在哪里?”杜香山的额头汗出如浆,他说的话连自己也觉得荒唐:“他已被人劫走了。”

韩锷冷冷地看向他一眼:“据你所说,在场的人有龙门七片鳞,还有商山四皓,更有‘不测刀’卜应、‘双刃’韦铤,加上我属下胆卫八人,还有乌镇海,甚至还有漠上玫。在你们这么些人的眼皮底下,在龙湫大阵与十诧图的形势中,人却让人劫走?”

杜香山勉强点头,手心都是冷汗——这话难怪韩锷不信,就是他自己,都觉得确实难信。

一点血色已在太子喉头浸出,但这一剑,不是轻易可下的。门外东宫侍卫耿昭手握刀握得越来越紧,周槐宾的一双大手交互相搓——韩锷这一剑如果击下,他们绝不能再让他走出这东暖阁半步。不过,那时就是留下了他,又于事何补?

韩锷的心头也在犹豫——那话虽非常理,但杜香山象不会是拿太子性命开玩笑的人。他忽然收剑,反手掷出了一个腰牌,淡淡道:“叫我手下赵常量来见我。”

赵常量是他手下胆卫中的一人,见事清晰,言语准确。杜香山松了一口气,马上去找已退回大宅的赵常量。在赵常量赶来之前,商山四皓与卜应、韦铤六人就已回来了。龙门七片鳞却只来了五人,另外一人已身死,还有一人重伤,接下来赵常量赶到。东暖阁中,只有他与韩锷加上太子三人,他的叙述是这样的。

韩锷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小计遇害了吗?”

他的脸色一瞬间铁青中夹着怒红。

赵常量却迷惑地摇着头,似是他也说不清此中详情。韩锷一愣:“他真被劫走了?那他是怎么被劫走的?被谁劫走?”

赵常量力战身疲,身上负创十数处。只见他咬牙撑着道:“当时的场面极乱。漠上玫突然出现相助,以草草布就的十诧图与龙门异的龙湫大阵相抗。那女子出手极为悍厉,用一把怪怪的兵刃,有如月轮。但他们的对战因为关联到阵势,我们都看不清。然后,韩帅你的斑骓忽至,送马的人却为卜应所杀。他与韦铤同时赶到,全力扑杀小计,我们七名胆卫与他力抗。他两人都是高手,如不得小计在旁以阵势相助,我们只怕都敌挡不住了。这时龙门异属下却在外面全力冲阵,乌将军与姚兄弟是那时赶来的。他们与龙门异下属在阵外厮杀,乌将军与姚兄弟冲入阵中,同攻龙门七片鳞。场面一时很乱,我们人在局中,却看不清。我跟六个兄弟全力相护小计,眼光都在小计身上。当时情形极紧,王大哥叫小计让乌将军护着,骑上斑骓先走——以骓马之脚力,只要出了长安城,就疾返连城骑,等韩帅回去。但小计为人仗义,见卜应与韦铤攻势凶悍,说什么也不肯走。那时,胡兄弟已为韦铤所伤,丢了一臂,一直是小计在旁为他照应。小计的功夫真当真不错,我们胆卫中人,说起来,只怕倒大半不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