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救你,还是杀你?

一只鸽子扑棱棱地在关帝庙外几十丈处的一个老火工的怀里飞起。

不到两个时辰,陈去病就可以收到那只鸽子带来的消息了。

他一直没睡,他就在等着那个消息。

因为这事,不只关联江湖朝野势力消长的天下大局,还牵连到一个他切之念之的女子。

鸽子终于飞来,他默默看罢,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古铭一直在他身边陪他等着,见到他脸色,也才微微放心。

古铭微笑道:“牟奔腾可是已经到了?有他出手把持局面,肖夫人是不是就已可目下暂安了?”

陈去病点点头。

古铭奇道:“可牟奔腾竟然真会放弃《肝胆录》吗?”

陈去病摇了摇首:“他不会,但他目下另有要事。”

“为了这件事,他就不会轻易开罪鹰潭华家,他们东密现在还是需要在江西潜行秘迹的。”

“而且,他和万车乘只怕都还不知道,肖愈铮兄留下的东西——那《肝胆录》,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要,是多么重要多么重要的一样东西!”

但陈去病的这口气也许还舒得太早。

——人世不过这样,在有人煞费苦心地操持着生之争斗时,也有人正万念俱灰地做着死之遥望。

裴红棂就不会想到陈去病在这同样的夜中曾叹出的那一口气——她这时正望着窈娘程非,一点感动从内心深处升起。

她不嫉恨,在愈铮亡故后,她已没有必要嫉恨——原来她就是愈铮生前的那个红颜知己,她理解,在愈铮这样一个生命层次如此丰富的男人心里,原有可能、也必要存在一些别的人在他心底。

——毕竟,程非能理解他很多她从前从不曾理解的东西。

程非却忽按了下她的手:“你不要动,也不要说话,只听我说。现在,我们正在瘟家班七虎的包围圈里!”

裴红棂的眼里精光一激。

只听程非已适时道:“不错,还是东密。而且是灭寂王座下的一支劲旅。瘟家班这回几乎动用了全部班底,他们瘟门七子同至,只是为了对付你。他们把余果老与鲁狂喑这两个老头子可都算计了进去。听他们在舵落口江边说曾失过一次手,这一次,他们是再不肯贻人他日之讥了。他们想来还以为余老人与鲁狂喑与你在一起。”

裴红棂眼中忽生疑问:你既知凶险,为何还要钻进这个包围圈里?

程非的脸上忽生波动,她似读懂了裴红棂的疑问,面色忽转张狂,似乎有些自问又有些自嘲地道:“可能,因为我要救你。”她这句话说得如此似非而是,但几乎一种狂暴这时正在她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涌起——我要救你?你几乎是我这一生最痛恨的仇敌!可她的眼似乎看到了暗夜中肖愈铮的眼——不要这样看我,程非摇摇头想:不要这样看我,不要!你的眼里永远没有仇恨,只有当做与不当做,可我不能清定如你。

可那冥冥中的一眼几乎一望就已唤起了她心头的某一种甜柔,那是她行走江湖、风晨雨夕里此生无多的甜柔。

她记得,记得有一次,她也这么戴着斗笠,扮作一个卖米粉的妇人,在长安曾远远地把肖愈铮遥看了一次。

可那次,她破了例,在那遥望一眼后,虽马上挑担转身而去,可行了几十步,还是忍不住又回了一次头,想把那个肖郎再深深地、不可磨灭地印在自己眼底。

可那次她回头时,却感觉,似乎有一种什么感应也在肖愈铮心头升起。只见他本要走进御使堂的身影忽然一停,那一停有一种他此生少有的迟疑,然后,他疑惑而茫然地回顾了一眼——他不解武功,没有练过眼力,他当然什么也不会看到。

但那一刻,几乎有一种狂喜的情绪在程非的心头就那么升起,她那时在心底几乎对自己狂吼地叫着:他在寻望着自己!他在寻望着自己!他知道有个人在看自己!而看他的神情,那一刻,起码他想起的不是他的妻,而是自己!

只为这一眼,这一生,她什么事也会为他做的!

程非忽然感慨:自己,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女子,只为了一眼,这一生无论拼出什么,她都会为他做的!

但程非重一垂头时,就看见了眼前的裴红棂,一种狂悍的痛恨几乎撕裂了她的胸口!肖郎,也许,就算没有这个女子,我也可能永生无缘无福得以嫁你。

但我也许宁愿你鳏独而穷世,起码,不要有这样一个你深爱的红颜娇女!她容色一变,冷冷道:“我是在和他们一赌,赌你与我的一线生机。”

“也许你并不知道,从你踏入江西,已历月余,为什么一直还会这么平静,那是因为——有人在帮你。”

“浔阳陈去病,他想来是愈铮生前的朋友,从他突然逮捕华溶解入南昌,我就已猜到了——东密野心既大,为顾忌现在与他们暂成联盟的华家,就已注定他们不敢轻易动手之局。他们现在还是需要给华、苍二姓一个好印象的。我看到刚才樊快已去回禀牟奔腾了,牟奔腾是万车乘的左右手,他亲来操持江西之事,绝不会允许瘟家班坏他好容易苦就的赣中大局。但我见樊快回报之后,温老大却并不那么听话,他一定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违令掳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