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碧血天地红(第5/6页)

王子仁神思恍惚地直起身子,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步,喃喃道:“是呀!左右是个输,老夫却为何要把一生的心血就这么轻易地浪费掉了呢?”他灰色的瞳仁望出去,只觉自己已被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永恒的黑暗包围了。他高高地举起了黑铁片,但他还是没有勇气去瞟它一眼,它实在是太邪恶、太恐怖了!

“咔嚓!”伴随着铁器啮人人体时令人牙疹的声响,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嚎,丧魂夺魄的惨嚎。那是濒死的野兽在咽最后一口气时才会有的惨嚎,一种闻之足以令人呕吐、抽筋的惨嚎声,在空旷寂静的石殿中久久回荡。一滴黑血飞溅过来,从赵长安眼前飞过,随后融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望着一闪而逝的那缕腥光,赵长安舒心地笑了。就在这时,有人曼声而歌,歌声温柔委婉,缱绻缠绵,令闻者又怎能不销魂?然后,他就看见了温婉雅静、清丽如梦的子青。

子青着荷衣,系蕙带,持白绢扇子,袅袅娜娜地穿透了那浓得化不开、驱不散、无边际的黑暗,轻盈地来到了他身旁,拉起他的手:“赵郎,我又来了,来唱歌给你听,跳舞给你看,陪着你,永永远远地陪着你,永永远远也不分离。”

他粲然笑了:“呵,子青,好子青,你又来了?来陪着我,再不把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里了?呵,太好了。”他紧紧握着子青软嫩光滑、柔若无骨的小手,“子青,我们走吧,找我爹我娘去,跟他们一同到那水流花开、风吹云绕的地方,唱歌抚琴、赏月听泉去!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赵长平坐在御案后,望着案上堆摞得近一人高的奏折发傻:天天都有这么多的奏折要批阅,要回复,要当即拿出妥当的应对之策来,真不知当年赵嘉德是如何做到的。他竟能只用一下午,就把这上百本奏折全批复完,然后歇一觉,晚上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他喜欢的事情。可自己从称帝的那一天起,就从没在更敲四鼓前上过床,这其中还有七八次,当群臣上朝的传宣声都已经响过三遍了,而自己眼前却还有几十本未及批阅的奏折摊放着……

而那些大臣们,自己本要倚为肱股的文武大臣们,竟都是些狡狯奸诈、贪财怕死的小人们!他们常常在冠冕堂皇、言之凿凿的煌煌大言中,不知不觉地就让自己上了他们的圈套,批准了他们搜刮巨利、鱼肉百姓的奏章。赵长平不须想,也几乎能看见那些因蒙骗而得到好处的大臣们背地里脸上轻蔑的笑容,听见他们心中的那一份鄙视:哼,就凭这副德性,还想统御我们,做个千古一帝,留下万世的英名?也不掂掂自个儿的那一点子斤两!

他先是愤怒,可怒无从发泄,紧接着是恐惧,恐惧上朝,恐惧那些臣子。这样如履薄冰地挨了十多天后,他就厌倦了:这哪是当皇帝?根本就是在做囚犯,还是受大刑的囚犯!可是,“刑具”却是自己费尽心机给自己戴上的,又怨得了谁?

于是,殿外值更的太监、宫女不止一次地在夜静更深、万籁俱寂之时,听到后殿里传出的那一阵阵断断续续、尽力压抑着的啜泣声。不久,整个皇城中就都哄传开了:文宗景皇帝的在天之灵回来了,他伤心爱子——仁慧的长安殿下在受苦,于是夜夜都在乾清殿的后殿中哭泣。

传言越来越离奇,越来越令人心浮动。最后赵长平只得下旨,搬离乾清殿,把寝殿另选在长春宫。他沮丧得暗暗咬牙:做了皇帝,竟是连偷偷地哭都不成,这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此时,望着堆积如山的奏章,他左前额又在突突地胀疼了。正当他拿手按住额角时,殿外太监奏报:花尽欢请求觐见。

“哦?”他精神一振:他终于熬刑不过,交出传世玉章了?

等一见到花尽欢,他暗吃一惊:这人是谁?只见眼前这人面色惨白,眼神恍惚,脚步虚飘,如一个游魂走尸般愣愣地到了御案前,也不下跪,径直道:“赵长安死了!”

赵长平茫然地望着对方,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你……你的脸色,怎跟个死人一样?”

花尽欢机械地重复:“赵长安死了!”赵长平浑身一哆嗦:死人了?谁?谁死了?赵长安?他,他好像是在说赵长安!

赵长平大吼一声:“你刚才说什么?”殿内殿外的太监宫女先听到赵长安的死讯,无不惊愕,紧接着又听到这声大吼,猝不及防,全吓得一个激灵。

花尽欢仍像个木头人一般:“今儿个一早,辰时二刻,按例,该把他押到祾恩殿受第十二种大刑,可臣到地宫里一看,他躺在石棺床上,已经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