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之青螺髻(第3/8页)

也许是得天独厚,我有着一头比缎子还黑还亮的秀发,七岁的时候,我的长发已经留齐了脚踝,平时高高的盘在头顶,洗了头就解散下来,站在阁楼的窗口梳理,南方初夏的夜风轻轻扬起我的长发,宛如垂下了漫天墨色的星河。

妹妹不一样,她的头发永远是那么软,那么黄,挂在耳边,宛如一个可怜的洋娃娃。其实那样的头发,一点都不影响妹妹的如花容颜,而且我一直认为,妹妹比我更美丽,不过妹妹和母亲不那么想。妹妹小时候,总爱为这件事而伤心流泪。

为了补偿妹妹,我对妹妹非常的好,我经常背着她,去树林里探险,去河沿上捉鱼捕虾,妹妹经常伏在我背上,温暖的呼吸触着我的脖颈,酥酥痒痒的。她还总爱悄悄把我头顶的发髻拆出一缕来,像怕跌下去似的用力握在手中,有时候会略略有些疼。但我从来不怪妹妹弄乱我好不容易盘成的长发,相反,我喜欢她的小手拽着它们的感觉,那时我觉得我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十岁那年,妹妹要我带她去附近的一间工厂玩,我背着她悄悄从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翻了进去。工厂很大,我们很快就迷路了,我背着妹妹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我的印象中偌大的厂房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散乱的玻璃屑,和无数像蛇一样扭曲着的绳索。

我渐渐的走不动了,前面突然现出一间废弃的库房,门微敞着,地上厚厚的尘土清晰的划出一个圆弧,似乎这扇大门不久前才有人开启过。门上红漆已经变成深褐色,斑驳陆离,纵横交布着各种颜色的裂痕与纹路,宛如久病之人枯槁的皮肤。

门上挂着一张长方形的木牌,歪歪扭扭的用墨水写着蹩脚的楷书:“库房重地,严禁烟火。”

进去之后,里边很大。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不知通向何处,两边堆着无数小山一样高的箱子,上边搭着深黑的油布,一种封闭已久的浊气沉沉的从油布下散发出来。地上厚厚的灰尘,似乎很多年都没有人来过了。

我找了块干净点的箱子,让妹妹坐下休息,而我站在一旁喘着粗气。妹妹无聊的伸了双腿,在箱子上摇晃着。

突然一声轻微而尖锐的响声从她身下传来。妹妹顿时愣住了,她呆呆的注视着身下的箱子的阴影,眼中显出一种极度的恐惧。

我立刻冲了过去,将妹妹抱开。我的呼吸顿时停止了——箱子的阴影里居然蹲着一个人!

这个人说不清有多老了,全身破破烂烂,宛如乞丐,无比污秽的头顶上没有一根头发,只有重重叠叠的血痂,就像是火山爆发后留下的痕迹。

他的眼睛根本不曾看我们,而是专心的注视着地面,地面被用白色的粉笔画了一个奇怪的圆,圆心中放着一个沉重的包袱。

妹妹已经吓傻了,死死抓住我的手。这时,那个老头缓缓的抬起头,昏黄的眼睛中发出了我这一生见过的最亮的神光,他对我说:“姐姐,快跑。”

我情急之下背起妹妹,拼命的向外跑去。

妹妹在背上死死抓住我的头发,急促湿润的呼吸不停的在我肩头颤抖,一重门又一重门,似乎来路已遥不可知,我这一生再也没有如那天般死命的奔跑过,我的呼吸越来越紧迫,就在快要倒下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来时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

我欣喜若狂,向前迈了一步,同时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热浪宛如要吞没一切向我们直扑过来,那扇铁门似乎也被热度烤得变形,红光闪闪,我下意识的伸手将妹妹的脸按进我的头发里,另一只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铁门的顶端……妹妹翻了过去,正当我的身体也要越过大门时,突然一股向下的力将我猛地拉入了火海,我失去了知觉。

化工厂纵火案轰动全市的时候,我正躺在医院烧伤科的床上。医生说我的伤是一个奇迹,因为这场大火没有夺走我的容颜,累累灼伤都在身上。唯一心痛的是我那一头星河般的长发没有了,头皮上却留下了永远无法康复也无法遮掩的伤痕。这些对我都无所谓,我最关心的是,我深爱的妹妹怎样了。

妹妹只受了轻微的擦伤,却吓得病了一场。不过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她又和鲜花一般生气勃勃,更让大家欣慰的是,妹妹那些软软的黄发似乎也在春风里得到滋润,茁壮成长起来,甚至比我以前的头发更黑更亮。

于是,母亲和家人的爱都和我的头发一起转移到妹妹身上去了。我在医院开始还有人来,发一些不着边际的安慰和叹息,被我冷冷的给了几个背影之后,就无人上门了,只有母亲还每天给我送饭。一开始,我并不觉得受了冷落,只是经常会想念妹妹,想念她伏在我肩上,拉着我的长发哧哧轻笑的神情。于是我想快点养好伤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