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为报故人憔悴尽(第3/5页)

画中三座城池的城墙上,分别装着一扇门。

真实的门。

黄金、白银、黑铁之门。

这三扇城门的门轴闪闪放光,并无半点尘埃,似乎经常被人打开。每一扇门上都精心刻着各色藤曼,藤曼中,一条长蛇正昂首吐信,盘绕在门的顶端,将城门衬得无比高大、真实,与平板陈旧的壁画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这些城门无意中得到了神力的祝福,从图卷中凸起而出,化为真实的存在。

只要推开其中任何一扇,都会错乱了时空,进入传说中那繁华、永恒的神之都城。

突然,一声吱呀轻响从黑铁之门传来。

铁门轻轻开启,一条苍白纤瘦的人影飘了进来。

重劫。

他猝然合眼,依靠在壁画上,将梵天之瞳紧紧握在手中,微微喘息,似乎极为疲惫。

那块宝石被嵌上了银质底衬,用一条长长的链子挂在他胸前。巨大的黑色宝石闪耀出庄严的光芒,突兀地凌驾在他的衣襟上,让那具苍白瘦弱的身体仿佛不堪重负。

良久,他才站直了身体,将目光投向另外两扇门。似乎还未下定决心应该先去哪里。

沉吟片刻,他推开了白银之门。

门后面,有风吹过,带来一片苍凉的白色。

这竟是一座悬崖,城门后空无一物,只剩下一方摇摇欲坠的巨石,孤零零悬立在万丈深渊之上,无边的云雾从巨石上缭绕开去,稍远处的景物便再也看不清了。

巨石原本是一丈见方的混沌一块,却宛如被开天辟地的神斧当中劈为两片,一面平铺地下,一面正对着城门的方向,仰天耸立着。仿佛一本张开的书,两扇巨大的书页垂直相对。

那扇耸立的石壁上,一条银色巨蛇破壁而出,昂首吐信,似乎还携着巨大的风雷之声,随时都会破空飞去。

水桶般粗细的蛇身盘旋而上,一半深陷壁内,一半凸出石壁外,形成一块狭小的弧形间隙。蛇头大如栲栳,扭头回望,两枚七寸于长的利齿森然凌驾在身下的间隙之上,利齿末端各挂着一条白色锁链,向两边分垂而下,仿佛是蛇口的毒涎。

这是一座极为别致的囚笼,堪堪悬停于不测深渊之上。

风起雾散,依稀可以看出,一个白色的人影正被囚禁其中。

杨逸之。

那条银蛇从他脚踝、胸前两处缠绕而上,将他牢牢捆缚在石墙上,白色的锁链紧紧缠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他的双臂悬起。

他低垂着头,脸色极为苍白,似乎刚刚经受了极为残刻的酷刑,已陷入昏迷。他胸前衣衫已完全破碎,漆黑的束发解散,齐齐披垂下来,直到腰际,便是这洁白空间中唯一的颜色。

风雾凄迷。

重劫缓步来到在他面前,轻轻拂开他脸上散垂的黑发,静静凝视着他昏迷中的面容。

夕阳余晖下,那清俊若神的面容已苍白如纸,他眉头紧皱,透出深深的忧伤,但这忧伤却不是因为自己身受的痛苦,而是为了普天之下,那被疾病、战乱蹂躏着的苍生。

这便是宛如神明的容颜,宛如神明的悲悯。

为了解脱他人的苦难,甘愿脱去纤尘不染的白衣,走下莲台,走入无尽的炼狱。

重劫通透的眸子缓缓收缩,透出刻骨铭心的嫉妒。

这是怎样的完美,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梦!

嫉妒宛如烈火,在他胸中燃烧。

他抚在杨逸之脸上的手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长长的指甲突然一沉,在杨逸之脸上划出一道血口。

鲜血浸出,梅花般绽开在重劫苍白的手指上。重劫如蒙电击,将手撤回。

他惊愕的看着杨逸之脸上的血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不相信那是自己所为。

他无尽懊悔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拾起衣袖,无尽怜惜地拭去他脸上的血迹。

伤口并不深。

重劫松了一口气。

他眼中流露出补偿般的温存,轻轻拾起杨逸之脸上的散发,又用手指将之梳理开去,在掌中编制成各种各样的图案。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无法满意,细心编好,又匆匆拆散。

他的神情,就仿佛是一个永远都未长大的孩子,躲在昏暗的角落中,装扮着自己心爱的玩偶,乐此不疲。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杨逸之苏醒过来。

重劫有些惊愕,挥手将手中的长发抛开,瞬间又已恢复了高傲的姿态,冷冷注视着杨逸之。

杨逸之的神志渐渐恢复,但身体却依旧沉睡般虚弱,稍稍一动,便是刻骨的刺痛。他并未察觉重劫刚才那古怪的举动,只是勉强睁开双眼,轻声道:“她在哪里?”

他苏醒后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问她的下落。

怨恨、嫉妒、恼怒自重劫眼中一掠而过,又已消失无踪。

他扬了扬手中的梵天之瞳,淡淡道:“她就在这座宫殿里,虔诚地重塑梵天神像。等一切完成后,我便会将梵天之瞳重新放回神像体内。然后,你、我,还有她,都将亲眼目睹,梵天的降临与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