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唯有相思似春色(第2/4页)

然而这些工作却只是徒劳。

死一般的寂静从两人之间跃动的红光中蔓延开来,整个宫殿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绝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再不会有丝毫改变。

良久,重劫叹息了一声,从那道深深的地裂边缘起身。

他缓缓走到神像面前,从最大的一堆碎屑中,捡出几块较大的碎石。他轻轻拂去碎石上的尘埃,将它们深深浸入琉璃缸。待幽绿的汁液将石块浸透,才小心翼翼地拼合到一起。

他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已经重复了上千次,哪怕闭上双眼,他也能清楚地知道每一块碎屑本来的位置。

他俯身拼合碎石,苍白的长发垂下,一次次挡住了他的视线,然而他却宛如无觉,只专注于手中的石屑。

他仿佛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孩子,躲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次次用砂土堆砌起属于自己的宫殿。或许旁人看来,这是毫无意义的游戏,但对他而言,这便是世间最完美的作品。

那堆碎乱的石块在他苍白的手指下,很快呈现出一条手臂的姿态。

那便是梵天神像的右臂。修长,光洁,透出完美的神性光辉——传说中,正是这只手创造了世界与万物。

重劫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欣喜,他默默地看着这条手臂,仿佛一个孩子,在日落时的沙滩上,守望着就要被浪涛冲走的沙之宫殿,久久不舍离去。

啪的一声裂响传来,在寂静的宫殿中,宛如炸开了一道惊雷。

那条手臂就在他怀中分崩离析!

重劫痛苦地阖上双眼,任纷扬的碎屑从他指间跌落。

他缓缓从散发中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嘲弄。

他并没有惊讶,仿佛早已料到了结果,又仿佛这结果已出现了无数次。

又一次徒劳无功。

他的心一阵刺痛,痛得忍不住笑出了声,突然,他猛地拂袖,将怀中的碎石凌乱地倾倒在地上!

而后,他一面嘶声大笑,一面疯狂地挥舞着长袖,将那数十堆精心分类的碎块全部搅在一处!

尘埃飞腾,透出呛人的气息。他宛如中了符咒的妖魔,在尘埃中剧烈咳嗽起来,他瘦弱的身形在白袍下微微颤抖,似乎已被这咳嗽折磨得立身不定。

只是,他并未住手,白袍乱舞,将那些石堆搅得更乱,再难分别。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曾花了多长时间,才将这些石屑一块块分开。

满天尘埃中,他嘶哑的笑声宛如啜泣。

夕阳透过穹顶巨大的空洞,投照在被尘埃覆盖的大地上。那无限苍白的身影就在神的碎屑上狂舞,践踏着神的尊严,也践踏着自己的信仰,自己曾付出的努力。

突然,一阵钟声从遥不可知的天外传来。

重劫的身形立即顿住。他眼中的疯狂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宛如沸腾的熔岩,就在清冷的钟声中突然冷却,凝固为深深的痛苦与厌倦。

良久,他拥起白袍,向神像后的一堵高大的石门走去,没有再看脚下的碎屑一眼。

石门徐徐开启,又徐徐关上,一点幽微的火光从门中传来,随即又已杳无形迹。

第三日的荒城。

烈日灼人,炊烟断绝。

所有的居民都惶恐地看着家里的炉灶。所有的饭菜,不管是昨日刻意节省下的食物,还是小心保存下的粟米,全都化为了腐烂的泥土,不能再入口。

这座城池宛如被抛弃在荒原上的尸体,在极盛的日光下,渐渐腐败。

城之五衰,已降其三。

跟随杨逸之寻找的人,只剩下了一小半。饥饿夺去了他们的精神,整整一天,他们只清理了一条街道。每个人的眼神都空空洞洞,看不到丝毫希望。

梵天之瞳,又在何方?

随之,所有的房屋崩坏。

第四衰,家室颓坏,使不能居。

人们倒在破败的废墟中,虽然凌乱污浊,但这是他们的家,他们仍不愿离去。当杨逸之再召唤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响应他。

他们已不再相信梵天之瞳的存在,他们也不相信,这座城池还有救。他们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杨逸之咬着牙,看着依旧明亮的阳光,看着这座空空的城池。

日上三竿,但街道上却没有一个人,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们心中连重建家园的信心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念头:死。

五衰将一个个降临在他们身上,他们存在的意义,便是奉献于神明的诅咒,无论如何逃避都无用。

第五日必将到来,他们已被神明遗弃,注定将被永禁锢在这座死亡之城中。

重劫站在满天藤曼中,右手持着一杯清水,这是荒城井水污秽前,他从井中取出的。

他倚着一支巨硕的石柱而立,微微转侧着琉璃杯,却并不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