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天之正道 第十章 回家

琼芳走,倩兮嫁,定远做大官,肃观夺老婆,便连仲海也砍了自己一刀。

所以啊……在这个家户团圆的元宵夜里,状元爷孤身挑着面担,就这样穿过了浩荡的永定河大水,独自回到了暌违十年的北京。

随便呀,随便大家干啥呀,豪情壮志早已消磨殆尽,孤守正道的悲郁也随风而散。卢云的眼角噙着泪水,嘴巴歪歪的,颈子斜斜的,觑着那曾写下无数往事的京城。

北京永定门下,有人敲了敲钢铁大门,听他哈哈笑道:“有人在家吗?卢云回来了啊。”

没人在家,只有大批行人急急回避。花钱消灾是官府,最难招惹是疯子,谁敢吭气答话?

“没人啊……”卢云有些失望,他茫然张嘴,脚下跌跌撞撞,宛如孤魂野鬼,便从永定门下晃了进去。行人纷纷避让,卢云也在走避,他瞧得到行人,也懂得让路,神智虽然不算清楚,却也不曾错乱到忘却悲伤。

不太知道自己为何回来,但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走,何去复何从,既然什么都不在乎,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随便走,任意逛,一会儿买些名产回山东,不枉到此一游啊。

啦啦啊,哈哈啊,卢云摇摇晃晃,迷迷糊糊,口中哼着不成曲调的怪歌,东歪西扭地向前行走。走没几步,一座大城楼迎面而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卢云哼了一声,正想伸脚去踢,忽然他心下一醒,竟然大叫起来了。

是这儿!是这儿!这是承天门啊!这是他卢云金榜题名、大魁天下的承天门啊!

是这儿,是这儿带他走入朝廷,是这儿给他一身华盖,这是个永难忘怀的地方!卢云突生热血,他啊啊喘气,伸手轻触牌楼,抬望眼,他要瞻仰曾属自己的无上荣光……

咦?

城楼空荡荡,装饰改了。

卢云张大了嘴,仰望着陌生的城楼,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终于垂头向地,转身离开。

再来要去哪儿呢?好像没地方去了……算了,算了,该回山东了……

正要转身,忽然心下一醒,想到一个好地方。

哈哈!卢云嘴角泛起了笑,几乎要手舞足蹈了。

家啊,他还有个家啊,娶走了他的老婆,打烂他的身子,可他总有那份地契啊。在家里他可以洗把脸,睡个觉,谁都不能赶走他。卢云高兴地笑了,登时兴冲冲地奔跑起来。

“可是……可是……”跑没两步,不觉又担心起来。

怎么办?万一世道险恶,人心叵测,要是正统朝不认景泰朝的地契,那该怎么办呢?

傻子……北京没家了,那就回山东啊,万一山东老家地震天塌、沉到海里了,那就去山西啊,万一山西又改名叫山东,那就去漠北啊,如果漠北也给朝廷掌握了,那就下地狱呀,如果阎罗王也穿皇帝的衣服,那就上天堂嘛,反正总有地方去的,不是么?

呵呵、咿咿、啊啊、呼呼,卢云一会儿单脚跳,一会儿嘻嘻笑,沿途东倒西歪,一路穿过了大街,转过那熟悉的巷子。忽然砰地一声,想要回家的卢云脑门一阵疼痛,他呆呆望着面前坠下的无数砖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咦?本该是道路的地方,多了一栋新房子。

这是谁盖的?这里以前是路,没有这栋房子啊?

卢云一脸狐疑,他摸着脑袋四处去看,赫然间,他惊慌失措,因为四遭的房舍全是新的,他发觉自己迷路了啊……

华灯初上,月圆照天,在这热闹的元宵夜里,挑着面担的状元爷仰望熟悉的玉盘,忍不住泪流满面。

堂堂的卢大人在此浴血混战,在此高中金榜,在此结交弟兄,在此仰天狂啸,结果在这安乐平静的街弄里,他居然不知该怎么去到王府胡同……更不知该怎么回去以前的家……

“大——胆!”卢云一拳砸在新房子上,悲声道:“连凭吊都不准吗?”

砖墙爆裂,石屑纷飞,惊得路上行人纷纷走避。卢云咬牙歪嘴,啧啧啧地挤嘴咂声,好似只要这样扭着嘴儿,他就不会流泪了。他纵身跳起,身影如同飞鸟,奔上了繁星点缀的夜空。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朝世人纵情呼喊……

“瞧!回来了!卢云活着回来了啊!大家快来看啊!”

谁都好啊,安道京、江充、卓凌昭,不管是谁,不管好坏,快快出来一个认识的人,快啊!

没人回答他。景泰朝能死的,全都死光了,剩下那些活着的,他也都见不着了……

※※※

大水怪疯狂奔跑,坠地时终于摔了一跤,满口袋的钱子儿全数洒了出来,像是要欺侮卢状元,它们在地下绕来滚去,发出嗡嗡声响。

不准走,通通不准走,卢云生气了喔!几百个铜钱滚动,一直朝四方滚去。卢大人神功盖世,单手扛举面担,大吼一声,飞射而出的人影滚来滚去,卢云滚,面担也滚,地下黑影翻来覆去,一个又一个铜钱给他卷了回来,没有一个子儿可以逃开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