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正统王朝 第三章 天命如此

算过命么?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近来手气不顺,白日里钱如流水走,小人汹涌来,晚间辗转反侧,头疼牙疼兼撞猛鬼,看那幽冥鬼魂招手微笑,天哪,还能不去卜个卦么?

待到颤巍巍地坐上算命摊子,眼前赫见一位道貌岸然的神人,拿了生辰八字,在那儿掐指捏算。正心头惴惴间,忽见那人面带惊诧,食指举起,笔向鼻头,大呼道:“你!要发呀!!”

发了?真发了?还是别有玄机啊?

故事的主人翁姓范,号麻子,这日听说要发,登时眉开眼笑,喜不自胜。他老兄算了几十年的命,每回郎中不说他撞邪,便说他遇鬼,难得遇上好样的,还不笑得晕了么?

范麻子喜欢相命,一年总要算上十数回。倒非这人天性无聊,有钱没地方使,只因此人实在霉运过人,打小参上了“人参运”,方才养出这般怪异癖好。

什么是“人参运”?看范麻子的际遇便知晓了。这位仁兄打出生那天,家里便与人参结下不解之缘。那日东厢房婴儿呱呱落地,西厢房老头咻咻狂咳,这里吃奶水,那里喝参汤。好似在较劲似的。

人病了,便得吃药,吃药便食人参,爷爷一个人吃不痛快,之后数年不到,奶奶也咳了,一日吃半根,再一年,爹娘也咳了,一根两日三人合吃。

家里一个接一个重病,仿佛事先排队讲定,照轮而来,人参自然日日往家里跑。看那人参如流水,一根根从药辅飞出,直往家门送来,之后注入夜壶,再由范麻子亲手倒出去,做了杜鹃花肥。

日夜浇花施肥。门口杜鹃花受了人参滋补,长得自是锦绣灿烂,美不胜收,四邻都是啧啧称奇,不过家中田产却是一日比一日薄了。范麻子三十岁那年,家中田产终于吃得精光,病人们好似责任已了,两腿一伸,各自往西天见佛祖去了。

除了山边多出的几座坟墓,便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眼见那药铺老板暗暗偷笑,分号接连开张,范麻子连哀叹的气力也没了,把最后几两银子换成纸钱烧了,便也开始他的佃农生涯。

人生到了这个田地,也不再想什么出头发迹。每日干完活后,范麻子便是找大夫问诊,再不便找相士闲聊,就怕自个儿也忽然重病,却让那游手好闲的儿子再次倒霉。

这日土地庙旁来了个摸骨摊子,范麻子趁着农闲,自要过去给人摸摸,看看运数如何。哪知今日合当该发,板凳还没坐熟,半仙李瞎子瞪着一双翻白瞎眼,大喝道:“发了!”

范麻子眼前发黑,四肢发软,颤声道:“发……了?”

“当然是发了!”李瞎子吼得声嘶力竭,“恭喜官人,你范家即刻要发!快快往西横走三里,便会交上官运,快快快,官居极品啊,迟了便来不及啦!”

范麻子大喜若狂,听了官运要来,如何不兴冲冲地起身狂奔?管他刮风下雨,当下低头连走三里不止,心中更是欢喜不定。

轰地一声,朱员外的座车当头撞来,范麻子飞了出去,连惨叫也不及发出,当场睁眼死了。

惨哪,李瞎子说的官运呢,难道是骗人的?

官运才开始哪。范麻子惨死轮下,朱员外是个有良心的,立时拿出银钱抚恤遗族。眼见范麻子的老婆貌美过人,模样又是楚楚可怜,员外更加过意不去了,只想就近看顾。后来果然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半年不到,便已到床上照料去了。

阿爹给车撞,阿娘要嫁人,可怜范公子便成了孤儿。泪眼汪汪之余,范公子反而不再游手好闲,他没跟着过继,只入了破庙苦读,从此发愤图强。

十年寒窗过后,水面烟波飘渺,湖上传来一声长叹,但见那范公子独立楼头,一声“先天下之忧而忧”,范家果如李瞎子所言,真出了个大学士。范公子非但官居极品,文风更列唐宋古文八大家,今犹受人称颂。

这日到了范麻子的忌日,范公子率同大批娇妻美妾,一同祭拜先人。只见他双手举香,跪地道:“爹爹,孩儿官至宰辅,还替乡里办了义仓。您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说着痛哭不已。

“瞑目?放你奶奶的闷响屁!老子当然死不瞑目!”

咚地一声,祖宗牌位摔到了地下。

妻子有了归宿,儿子也成了大官,唯独范麻子还是一样倒霉。只是当日他便算长了十个脑袋,也料不到自己竟要成为一张祖宗牌位,方能换来儿子的一身官运。倘让他事先知晓了,可会抱头鼠窜,拼命来挡这天王运?

“吴半仙啊……”喧哗的市集中传来一声唉叹,“小人沦落成这个模样,您干啥还消遣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