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章二 思往日

庙外广场里,小英子方方唱罢。正要复唱一遍,可上阙未完,人群忽然乱了起来。一个破破的嗓子道:“是了,头儿,就是这儿了。好象这就是你要听的那个曲子。”

条凳上那个戴斗笠的汉子就一扬眉。人群已被冲开,那破众而来的两人甚是冲撞无礼,一圈人不由人人皱眉。只见那两人一个是个麻脸汉子,穿着打扮甚是无赖;另一人下颔尖削,凹眼勾鼻,长得也比那麻皮汉子好不到哪儿去。那个一脸麻皮的汉子如入无人之境,一脸谄媚地冲那瘦高的人道:“孙老大,您说的要找的这些天到处唱这曲子的小姑娘就在这儿了。”

有当地认识那个“孙老大”的人已不由轻轻一声惊呼——原来那麻皮汉子口中的“孙老大”并不是别人,却是“老龙堂”在顺风古渡这儿开堂立舵的一个舵主,名头响当当的一个黑道人物,号称“险道神”的孙俭。

“老龙堂”在长江之上大有声威,做的是航运生意,等闲百姓没谁敢轻易开罪他们。他们的堂主就是当年反出“江船九姓”自立一派的钱姓一门的当家人、钱老龙钱纲。

那孙老大虽然面目阴沉,语声倒还觉静:“你确定?”

那麻皮汉子谄笑道:“我麻三有多大胆子,不打听清楚了敢在你老人家面前弄鬼?”

那孙老大就把一小块碎银子塞在那麻三手中,脸却冲那着瞎老头祖孙道:“你两老小的生意来了,我家老龙头特意点了,想听听你们这曲子。你们跟我走吧。”

小姑娘就有些惊慌。她爷爷却不愧是当年在“八字军”中闯荡过的角色,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孙老大见两人还没动,便粗声道:“怎么?还等我帮你们收拾家伙?”

瞎老头儿吸了口气,口里叹道:“马来就来了。”

一时祖孙两人随了那孙老大向不远处的一处酒肆行去。

那酒肆开脸向街,极为简陋,只有条凳木桌。外面这么热闹,奇的是酒肆中倒没有什么人。也是,有孙老大吩咐过了,这酒肆里还有什么闭杂人等敢多呆一刻?

只见左首一桌上空空落落,只坐了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儿。那老头儿头上光光,满面锈红,竟是个秃子。看他装扮似是普通百姓,但一身气度却极大方,一望已非常人。瞎老头和他孙女蹭了进去,那孙老大到了那老头面前却似全没了威势,低声禀道:“老龙头,人我给您带来了。”

那老头儿双眼就向这祖孙二人身上一扫。瞎老头眼瞎,看不见,但象也能感受到他这刀子般的一扫般,身上一颤。

座上那老者笑道:“好、好!原来是祖孙两个。小孙,那老头有残疾,年纪也大了,给他看个座。”

孙老大应了一声,拿了个条凳放在正桌前几尺远处,招呼道:“瞎子,我们龙头敬老,你坐。”

瞎老头儿便斜签着身子坐下。他才才坐定,那老龙头的头一句话就让他祖孙二人身上不由打了个哆嗦。只听他很平淡地道:“据我手下说,你们就是困马集中侥幸躲过缇骑追杀,于尖石渡口北上的那一对祖孙?好象这小姑娘是名叫小英子的——这消息可确实吗?”

这一句话在他口里平平常常,但听的人就不同了。那瞎老头身子一颤,等于已答了他的问话。那老龙头似很感兴味,端起酒来呷了一口:“我只奇怪,你们看着也象良民,不是什么胆大妄为之辈,怎么去了去了,又回来了?当真不怕万俟家的人再找你们吗?就是缇骑中人只怕也放你们不过呢。那日困马集中与会之人他们是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小英子身上微微一抖。只听那老龙头又道:“回来就回来,你们好象还有意招摇,在建康一带反复卖唱这同一首曲子。这词儿极象个旧词儿,提的又是江湖中轰传已久的一件大事,分明也不是你们两老小能编出来的……”他目光一瞪:“实话说吧,你们这次回来,又是受谁之托?要办什么事?另外、受到什么人的保护?还是,是要寻找什么人?”

他句句俱问中要害。瞎老头儿祖孙本不是会撒谎的人,闻言更是一声也做不得。那小英子心中怕极,却偏偏咬住了嘴唇,一副抵死不说的样子。

钱老头脸上就一怒。场面一时一滞,忽听门外有人拍巴掌道:“呀,老龙堂的大龙头钱老居然也有如此兴致,金山那么清闲的地方不呆,今天特意跑到这破渡口来听小曲了。我兄弟几个路过,不知可否凑席共听?”

小英子身子一颤,不知自己这平平常常的祖孙俩儿只唱了这么一支小曲,为什么会给这么多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