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2 劫波重重之卷 第四章 浮槎(下)(第4/5页)



其后十余日,陆渐逐次练完白虎七脉,又习练南方朱雀七脉。这日清晨,忽听船头倭人欢声迭起,忍不住起床观望,只见倭人们纷纷立在船头,指点远方。陆渐循势眺去,遥见天穹苍碧,冻云不翻,云下陆地沉沉一线,清晰可见。

“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宁不空不知何时来到船头,口中若吟若啸,若哭若歌,回荡在长天碧海之间,分外苍凉,倭人们听了,止住喧哗,回头望来。

陆渐虽不知歌中之意,却觉韵律优美动人,便问道:“宁先生,你唱的什么歌?”

宁不空道:“这不是歌,而是一首唐诗,诗中的日本便是倭国,倭人尊烈日为神,认为所居海岛乃日出之地,故名日本。唐朝时有个了不起的倭人,名叫阿倍仲麻吕,因为心慕大唐盛世,作为遣唐使到了长安,取名晁衡,与李白做了朋友。后来,阿倍仲麻吕乘船归国,遇上海难,李白误以为他已身故,便做了这首《哭晁衡诗》祭奠他。”

陆渐虽不懂诗歌,但李白诗篇,光照万古,贩夫走卒也好,山野村夫也罢,无不知其大名。陆渐闻言赞道:“能和李白做朋友,这个倭人真了不起。”说罢瞧了宁不空一眼,叹道,“宁先生,你那么聪明,又知道这么多学问,也很了不起的。”宁不空冷哼一声,道:“我若当真了不起,也不会流落到这荒岛小国了。”

不多时,海船入港。港口属西国的毛利氏,尾张船只入港,便被征以重税。众倭人缴完了税,骂骂咧咧回来。宁不空问起,方知当前倭国形势混乱,天皇早被束之高阁,足利幕府虽然当政多年,但近年来大权旁落,到将军义辉之时,小小岛国已四分五裂,诸侯林立。毛利是西国的大诸侯,尾张不过是京畿附近的小国,惹不起毛利氏,唯有乖乖缴税。

“乱世之中,必出英雄。”宁不空问道,“方今日本,哪方诸侯堪称英雄?”

鹈左卫门道:“相模的北条氏康、越后的上杉谦信、甲斐的武田信玄、西国的毛利元就,都是很了得的大诸侯、大英雄。”

宁不空道:“这些人为何能称英雄?”鹈左卫门便将众将的性情、兵力、领土、战绩一一说了。

宁不空摇摇头,却不置言,又问道:“那么尾张国的国主呢?”鹈左卫门摇头道:“老主公三年前刚去世,现在的小主公年纪轻,英雄算不上,却是个呆子。”

宁不空奇道:“怎么个呆法?”鹈左卫门道:“比方说,小主公十三岁时,打扮成仙女的模样,围着火盆跳女舞,竟让许多男子为他动心;稍大一些后,有百姓说尼池里有大蛇怪,他就脱光衣服,衔了短刀潜入尼池,潜了很深,也没发现蛇怪,这才浮上来;还有一次,有个叫甚兵卫的人家里遭劫,事后凶手被抓,官府举行‘火起请’,让这凶手手握烧红的铁斧,若是心无暗鬼,能走上三步,就算无罪,要么便判有罪。可是这凶手只走了一步,铁斧便当啷落地,但不料他买通了官府,即便铁斧落地,官府仍然裁决他胜诉。小主公也在场,便起身说道:‘若我握着烧红的铁斧走三步,就算他败诉如何?’说罢,果真握着铁斧走了三步,场上的人都闻到了皮肉焦灼的味儿,这时小主公才放下铁斧,说道:‘这样就成了吧。’官府没办法,只得判凶手败诉。你说,这不是呆子是什么?”

宁不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鹈左卫门又道:“更可气的是,老主公死后,治理丧事,在家寺中诵经超度,故朋亲友也都来了,谁知身为丧主,小主公竟久久不来,最后来是来了,却不穿丧服,反而穿得破破烂烂,光着脚,披散头发,进了灵堂,一句话不说,便拈起一炷线香。大伙儿当他要给老主公上香,不料他竟将线香往佛祖脸上一扔,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当时不只宾客们惊呆了,做法事的僧人也气坏了,都说他不止是呆子,更是狂徒,是魔王。”

宁不空听完,哈哈大笑,鹈左卫门奇道:“先生,你笑我们的呆子主公吗?”

“我笑的是你们这些呆子。”宁不空冷笑道,“穿女装,跳女舞,足见此人不拘小节,绕有情趣;入池探蛇,足见他天性好奇,大胆无畏;手握火斧,可见他处事公正,敢于担当。至于身穿破衣,亵渎灵堂,第一,可见此人天生铁石心肠,绝不会受制于常人的情感;第二,可见他藐睨世俗,不拘常法,世间一切规矩,对他不过狗屁而已。嘿嘿,那些僧人知道什么,佛法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佛法是什么?规矩又是什么?全都是留给人来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