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冲羽(第2/7页)

或许没有听懂,骷髅咔嚓转了个身,用浑浊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坐。”他只能简短地吩咐。

骷髅听话地在对面坐了下来,双膝合并,双手平放,呈现出战士标准的笔直坐姿。他看在眼里,不由得微微苦笑。

“喝。”他倒了一杯酒给凛,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独自喝着酒,看着底下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有微微的恍惚:这样熟悉的地方,仿佛令脑海里的记忆忽然鲜活起来了,在微醉的时候看去,似乎还能看到大雪降临的那一天清晨、那个少年夺门而去的背影。

如此孤独,如此愤怒,也如此绝望——甚至没有回过头,看一看门内她凝望着他的眼神。

那是他第二次推开了她。

那一别,又是多久呢?三年?四年?

他已经不记得了。

独自跋涉在黑暗里的日子总显得漫长而单调,一天都仿佛长得像是一年。魔的力量在继续蔓延,无数的人在死去,黑夜越来越漫长,白昼越来越短。整个天下,无论东陆和西域都陷入了灭顶的恐慌之中。

他负剑离开了葛城,继续追逐着魔的踪影,斩开迷雾,一处一处地搏杀,一处一处地寻觅——他从北庭和东陆交界的葛城,辗转到达了西域,血战了一年之后,又从西域一路杀回了东陆。

每一天,他都在和那些魔物们搏斗,身上的血干了一层又一层。独自奔跑,独自挥剑,独自清理魔物,独自绑扎伤口……这个孤独的少年竟然凭着一己之力,在这样黑暗的乱世里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经年累月的搏杀,让他的面容沉静,眼神犀利,渐渐脱离了少年的青涩,成长为冷峻坚毅的剑士。他越来越少和人说话,只是不停地挥剑——杀戮让他渐渐变得麻木,而麻木却是抵抗孤独的最好药方。

偶尔,他会想起过去,想起扶风城的惨案,想起父母,想起阿茕……也想起葛城医馆里的那个白衣少女。她现在在哪里?还活着吗?他还欠她一条命,还没有还给她,所以在无数次的危险之中、都咬着牙不让自己就这样死去。

她曾经让他把恩报还给世间任何一个人,可是他却没有做到。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无休无止的杀戮中,他的眼眸变得黑沉,性格越发孤僻,开始变得暴戾极端——他开始仇视这个世间的一切,无论活人还是死人。

直到一天,在东陆雷国的凤翔城,他逾越了界限。

那是一个母亲,普通的磨坊女主人,身材臃肿,相貌丑陋。当他冲进坊间的时候,看到她的孩子已经被魔侵蚀,正在发狂地啃咬着另一个孩童的咽喉。

他断然下手——已经没救了,必须杀掉!

“放开我的孩子!”那个母亲却发狂一样地冲了上来,大叫着,挥舞着捣衣棒砸向他的脑后,如同一匹凶恶的母狼,“给我去死吧……去死!”

他因为连日的奔波筋疲力尽,没有反应过来,居然挨了一下——血从他的后脑流下,渗入盔甲。那一刻,仿佛一张绷紧到了极点的弓啪地一声断裂,被袭击的刹那,他忽然间失控!

“该死的!”他回过身,唰地斩杀了无辜的母亲,然后杀了那个疯狂的孩子,最后杀了那个被咬的孩子……从里到外,一个都不剩!然后,满身是血虚脱般地坐在尸体堆上,如风中树叶一样地颤栗起来。

那是他离开扶风城后第一次杀人。

——杀的不是邪鬼、不是魔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筋疲力尽地坐在尸堆上,松开剑柄,用颤抖的手擦拭着飞溅到脸颊的鲜血。地上那个母亲的头颅还在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还在大喊着让他去死。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间发出了一声受伤的狼似的低吼:“滚!我不会死的!”

他一脚把那个头颅踢了开去,嘶声:“我不会死的!”

是的,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诛灭那个魔!

——然而独自奔驰于黑暗的他忘记了:和恶魔搏斗久了的人,往往连自己也会变成恶魔。

如果不是遇到冲羽他们的话,他真的会变成恶魔吧?

那时候的他独自行走于乱世,性格大变,越发暴戾和极端,已经发展到冲进一个地方只要遇到抵抗,便要把所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全杀掉的地步——然而,这世上偏偏有一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却还非要和他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