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第三节(第2/3页)



在静谧无声,奇寒彻骨的关外之夜,也只有驻边的将士,在对月吹着胡笳与羌笛。燕然未勒归无计,一夜征人尽望乡。何时才能平息干戈,解甲归乡?

"你是不是也在想家?"马厩中那盏明灭不定的寒灯下,一个白衣女郎坐在稻草堆中,问旁边的一名马夫。她的眉间,亦有淡淡的乡愁。

狄青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呢?说给我听听好不好?"雪鸿问。

"我的家乡很穷,穷得让你无法想象。"他开口了,声音平淡而苦涩,"我家有一个老母,一个出嫁了的姐姐,一头牛,两亩半地——这在全村里已不算最差的了。"

雪鸿怔了怔:"那你们……靠什么吃饭呢?"

"饭?除了大年夜,一年顿顿吃的是粗糠野菜。"狄青笑笑,声音没有喜怒,"未央郡主,你也许想不到,你的一顿早膳,足足可当穷人的半年口粮。"

雪鸿低下了头:"你……你看不起我,嫌我什么也不懂?"

狄青叹了口气:"你实在不该做出这么傻的事,离开郡府来这儿——你不必这样,我实在受不起。"他起身,拨动着那盏风灯:"我只是个无名下隶,替人洗马打杂,而你……本是贵族中的贵族。"

他的声音,已变得远在千里之外,如同他的心。

雪鸿低下了头,低低道:"可是……我喜欢你啊……"她的声音已细如蚊鸣。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吓着了——她、她竟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可狄青仍淡淡道:"没用的,我在乡下已经有妻子了,我告诉过你的。"

雪鸿的脸已经变得苍白,颤声道:"我知道……可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快乐一天就是一天,以后的事……我不想去多想。"

"可我必须想清楚!"狄青转过身,目光冷静而从容,"没有结果的,未央郡主。"

雪鸿的脸已变得惨白,身子开始慢慢发抖。

"我可以做你的妾。"她的声音也已颤抖得几乎失去控制,可她还是说出了这一句!没有人知道在此刻,她的心忍受着怎样的折磨——羞耻,从小受的教导告诉她她做了一件多么可耻的事!

狄青似乎也怔住了。过了许久,他才淡淡道:"我实在当不起。一个穷人家,不需要三妻四妾。未央郡主,我劝你还是回京城吧,别再胡闹了。"

雪鸿脸色雪白如纸。她的神情十分古怪,有羞惭,有屈辱,更有一往无回的决绝——她起了身,浑身发抖地往外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轻声道:"我明天晚上再来。"

这一句话,她依然说得平静又平静,无论多大的耻辱,她都决定忍受下来。

在当初违反和父亲的约定,私自逃出那个黄金的牢笼开始,她就已经决心抛弃所有昔日的道德底线。

"你不用再来了!别再来这儿了好不好!"狄青终于忍不住低呼,也失去了一直保持着的平静和克制,他烦乱地低语,"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去,别来打扰我了,好不好?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雪鸿已把嘴唇咬出了血。恍恍惚惚间,她仿佛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那颗"雪鸿"的心毁了么?既然是如此,那么她……也是要死了的了。

"好,我不再来了。"她低低说了一句,眼色恍惚地看了狄青一眼,静静地转过身去。

狄青怔了一下。她眼中绝望而无助的神色触目惊心——难道、难道她是认真的?短短的刹那,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心里动摇的痕迹。那个时候,只要她再多说一句话,可能他就再也无法把持住自己。

然而她没有再开口说一句哀怜的话,只是惨淡地一笑,脚步虚浮地向门外走去。

恍惚间,白乐天那首诗在她耳边响起——

亦知君家不可住,怎奈出门无去处。

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朋满故乡。

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早年读过的诗,如今竟一字字刺痛她的心。

心如死灰。也许,她真的不该来的,不该背弃诺言,离家万里来追随他的。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可她,连一日的柔情也得不到!而她却已付出了所有,甚至生命、尊严、亲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伸手去拉门,指尖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