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辟天 三、入城(第3/8页)



她断断续续地大笑,抓紧了苏摩的手,低声,“海皇……海皇,我虽杀不了那个破军少将,却、却……能让他比死更难受啊……那个冷血的杀人者也会哭呢。”

“破军?”苏摩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背后,似乎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

“海皇,您要小心破军,还有空桑人……”湘的声音渐渐轻如梦呓,“我、我该去寒洲那里了……我一生都在战斗……也、也该睡一会了。”

“睡吧。”苏摩眼里转过一线光,缓缓翻过手掌,印向她顶心,“谢谢你,湘。”

他的手心里凝聚了强烈的力量,可以在触及的一瞬间让这个鲛人毫无痛楚地解脱。

那一支蜡烛终于渐渐燃尽,黑暗的密室里,苏摩低头看着渐渐死去的湘,手里握着那颗染血的如意珠,眼神平静。

——又一个战士要回归于天上了……

自从他踏入云荒起,就不停地看到有同族死去。

为了一个缥缈虚无的复国之梦,竟有那么多鲛人不顾生死地为之搏杀——甚至,不顾一切地将他也一起拉入,用无数的羁绊将他拖入了这个牢笼,逼得他不得不与之生死与共。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海皇,”湄娘拉开了密室的门,在门外匍匐行礼,语音急切,“湘怎么样了?她本想直接从镜湖入海口游回复国军大营的,可我看她实在是无法支撑了,只能派出文鳐鱼冒险传讯——幸亏遇到了您,这下湘有救了!”

“……”苏摩没有回答。

——只要他想,还是能救的。可他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大的力量去救?那么多年来,他一直是独自一人的,所有其他生命都与他无关——既然在生命最黑暗的一段里,没有谁曾来救他,那么他为什么要去救任何人?

“请您救救她!”仿佛明白了海皇的沉默暗示着什么,湄娘一惊,重重叩首,“湘是为了绝密任务而弄成这样的……她为海国牺牲了一切,求求您。救救她!”

“不要随便和人说‘求’这个字——哪怕是对海皇。”苏摩忽然开口,他一抬手,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咔一声打开,里面滚落一颗小小的药丸。

“给她。”药丸落到了湄娘手里,苏摩指了指湘。

那颗药是金色的,在黯淡的室内发出耀眼的光,逼得人无法睁开眼睛——湄娘惊喜交加地握住,心知那必然是极其珍贵的东西。

苏摩往外走去,在来到了楼梯边那朵金莲花旁时,忽地又顿住脚,抬起右手并指在自己左手腕脉上一划,刷地齐齐割开了一道伤口。血珠从玉石般的肌肤下涌出,密集地滚落,注满了那朵金质的莲花。

“用我的血,服下去。”

他不再和湄娘多话,从楼梯上飘然而下,再不回头。

走到二楼的时候,苏摩微微又停顿了一下——楼道里充斥着一个声音,几乎撕破了人的耳膜。那个尖利的声音在不停地呻吟和哭泣,剧烈的喘息,撕心裂肺。

——那是昨夜品珠大会上,那个叫泠音的小鲛人的声音!

细细听来,那个哭泣嘶喊的声音一直在变化,逐渐变得尖细和清脆,显露出女性的特质——想来,那一场“化生”,也已经开始了吧?

所谓的化生,就是被药性强制进行的迅速变身。

和陆地上所有种族不同,鲛人出生之时并没有性别,成年后才出现变身。而变身乃由天性决定,所需时间也极长。但在海国覆灭后四千三百一十七年,华熙帝命太医院研制出了“化生”配方,将一名他宠幸的鲛人强行变成了女子。

从此后,鲛人最后的自由也不复存在。

幸亏‘化生’所需药材极多极昂贵,每配成一池药汤需耗费五十万以上金铢,远超一个普通鲛人的身价——是以施用的机会也不多——除非是像今夜这样的品珠大会。

他缓缓在池边俯下了身子,将手探入那一池浸泡的药水,有些苦痛地闭上了眼睛。

那样熟悉的气味……毒药一般的刻骨铭心。

多少年了?多少年前,自己也曾被浸入过同样的药水?

没有人知道,在百年前,青王买回那个鲛人少年,其实并不是为了把他送到白塔上对付太子妃——而是为了把他献给承光帝。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在化生池里浸泡了整整三日三夜,这个鲛人少年却始终并未出现任何变身的迹象——无计可施的青王其时并不知道,甚至那个少年鲛人自己也不曾明白,正是体内潜藏着的海皇血脉,令最昂贵的药方也失去了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