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铁汉

狂风呼啸,卷起满天沙石,砸向后背。我们倒退着前进,掺杂灰土的风暴找到了盔甲和衣服上的每处缝隙,跟汗水混成臭烘烘的泥污。空气又热又干,水分很快就被蒸发掉,只剩下凝成硬块的泥巴。所有人的嘴唇都肿胀开裂,舌头好像发霉的垫子,塞在嘴巴的粗糙内壁里。

风暴使有点失控,对叛军和我们造成了同样严重的打击,可视度只有区区十几码。我勉强能看见两侧的同伴,以及在面前倒退而行的两名殿后的伙计。我知道敌人必须迎着狂风追赶,但也不觉得有多高兴。

前一列的同伴突然匆匆散开,弯弓搭箭。几道高大黑影从飞旋的尘灰中冒出,斗篷的影子环绕在他们身边,好似巨翼扑扇。我开弓放箭,但深知连敌人的边儿都沾不上。

我猜错了。一名骑兵松开双手。他的坐骑打了个转,顺着风势跑开,去追赶那些同样没了主人的同伴。

叛军逼得很凶,靠得很近,试图在风原吃掉佣兵团,不让我们退入易守难攻的泪雨天梯。叛军要让我们所有人横死在毫不容情的沙漠烈日之下。

我一步步往后蹭,速度慢得出奇。但是除此以外别无选择。只要转过身去,敌人就会蜂拥而上。我们必须让叛军为每一次接触付出代价,彻底压住他们的士气。

风暴使的神通是我们最坚固的盔甲。哪怕在天气最好的时候,风原也显得疯狂暴戾。这片平原干燥贫瘠,无人居住,沙暴屡见不鲜,但也没见识过这种狂风。它一刻不停地肆意呼号,刮了一天又一天,只在深夜略微减缓。风原不再适合任何活物居住,但佣兵团全靠它才得以存活。

在王侯城被无情的狂澜攻克之前,佣兵团侥幸突围,如今倒有了三千人马。我们这个小团体因为始终不肯溃散,反倒成了帝国军的核心。团长带领我们设法突出重围,那些残兵败将逐渐聚拢过来,我们成了这支败逃军队的大脑和神经。夫人亲自下令,要求所有帝国军官听从团长指挥。自从北方战役打响以来,只有黑色佣兵团取得过重大胜利。

有个人从满天飞沙中钻出来,拍拍我的肩膀,大声喊叫。我猛一转身。现在还没到撤出战线的时候。

这个人是渡鸦,看来团长猜到了我在什么地方。

渡鸦整个脑袋裹在破布里。我眯起眼睛,扬起左手挡住刺痛的飞沙。他高叫了一句类似“图查找”之类的话。我摇摇头。渡鸦指指身后,抓住我的肩膀,凑到耳边喊道:“团长找你。”

一猜就是。我点点头,把弓箭递给他,弯下腰迎着飞沙走石往前走。武器供给短缺。我给他的箭来自叛军,都是从褐色尘幕中歪歪扭扭飞来后,被我们搜集到的。

跋涉,跋涉,跋涉。我弯腰驼背,将下巴顶在胸口上,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只觉沙石撞击着头顶。我不想回去。团长要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

很大一团灌木打着转朝这边撞来,几乎把我掀翻在地,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等那东西撞进叛军阵线,他们又要浪费不少箭矢了。化身和我们一路同行。叛军的兵力与我们的比例,大概是十到十五比一,但光靠人数的优势无法削弱他们对劫将的恐惧。

我迎着狂风的利齿往前挪,只有发现自己走得太远或是迷失方向时,才会停下脚步。四面八方都是一个样。我刚要放弃,那片不可思议的宁静岛屿就赫然出现。我走进去,因为狂风突然消失,身子一歪差点摔个跟头。我的耳朵还在嗡鸣,似乎不肯相信有这等静寂存在。

三十辆大车排成密集队形,轮子挨着轮子往前挪动。车上大都躺着伤员。车队周围有一千人马,一门心思往南走。他们几乎全都低头看着地面,担心又要轮到自己负责殿后。没人说话,没人相互打趣。他们见识了太多次败退。这些人追随团长,只是因为他承诺一分生存的机会。

“碎嘴!过来!”副团长在阵列的最右端招呼我。

团长看上去好像一头提前从冬眠中苏醒的熊,透着阴沉暴戾。他咀嚼着准备喷在我脸上的责骂,鬓角的灰色发丝扭来扭去。他两颊松弛,双目套着黑圈,声音透出无限疲惫,“我说过让你留在这儿。”

“轮到我……”

“根本没你的事儿,碎嘴。让我看看怎么找个简单的说法,好让你也能理解。咱们有三千人。咱们不断跟叛军交锋。咱们只有半个狗屁巫医和一名真正的医师来照顾这些孩子。独眼的精力大半花在维持这座屏蔽罩,所以医疗工作全靠你了。也就是说,你不能冒险把自己浪费在后卫线上。任何借口都不行。”

我从他左肩上方看了过去,瞪着围绕屏障盘旋不去的沙尘。

“我的话你听懂了吗,碎嘴?我把话说清了吗?我尊重你对编年史的热忱,以及希望参与战斗的决心,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