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清晨的甜蜜刀锋 第一章(第5/8页)

“这些画都是特别制作的吗?”

“当然不是。每天都会大批的画像垃圾一样从五皇子府里流出来,用在这里,糊墙都嫌多余,天花板上都能贴满,而且都贴得重重叠叠,每幅画的下面都有七八层。每到过新年的时候,还要专门把一年的陈画全都撕下来,预备明年贴新的。”

楚道石脱口而出:“何以靡费至此?”

岳歧锋的娃娃脸转过来,绷得紧紧的:“五殿下喜欢。”

这家伙的浪费之举,每次听见都有新花样。楚道石心中叹气,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进皇子府,看见的那个场景,大概就是白徵明正在画堆里挑选,那些被他扔在地上的画,应该就是送到这里当作墙纸了吧。

说着说着,岳歧锋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盯着墙壁,目光中露出了仓皇的神色。

楚道石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忽然感到眼熟:

那是贴满整整一墙,酣畅淋漓的山水画。绵延的山脉和云气将画面挤得几乎要爆发,浓淡的墨色在纸上肆意翻滚,通篇未用一点其他颜色,但扑面而来的萧索之气,足以把人震慑得心生寒意。

楚道石搜寻着脑子里仅有的绘画记忆,恍然大悟:“凌水阁初冬观雪?”

岳歧锋吃惊地回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画超凡脱俗,我记得很清楚。”

岳歧锋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楚兄此话怎讲?”

楚道石此时只恨自己对丹青所知甚少,只能勉强拼凑自己的一点知识说:“我不太懂,但是这幅画见过之后,不知怎的,就是难忘。尽管画家可能是个少年,但他心中块垒之气,在画中喷薄而出,犹如攀上峭壁,绝顶眺望,生死苦乐,刹那两忘,就像……就像……”楚道石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说道,“黎明之时。”

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股火焰,狂喜从岳歧锋的脸上席卷而过,他两只圆圆的,还没褪尽孩子气的双眼,居然变得湿润起来。楚道石发觉他神色有异,疑惑地问道:“我……说错了吗?”

“不。”岳歧锋低下头,忍了一下才说:“那是我的画。”

当初被白徵明无情扔在地上的,就是这幅。

楚道石把自己来的目的放在了脑后,与岳歧锋两个人就在墨色山水围绕的小阁中坐下,一见如故地聊了起来。岳歧锋的身世很简单:他来自于一个还算殷实的家庭,父亲是小地方的官吏,母亲出身名门,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也都按照自己的身份婚嫁,他如果循例,此时也应该谋得官职,娶妻生子。

“那为什么来到天启,做了书吏?”

书吏虽然也带一个“吏”字,但是与地方的官职完全不搭边,说白了不过是给皇子的书馆打杂的奴才,如果遇到地位高些的奴才,书吏还要变着法子赔笑。吃住虽然有人照应,但平时可以说得上赤贫——没有家室,没有钱财,更没有地位。

“为画所误而已。”岳歧锋一脸怅然。

他所擅长的,是大山水写意。但是在这个时代,是完全不受欢迎的风格。在天启,真正左右绘画和诗歌潮流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五皇子白徵明。

“他们都说,五殿下喜欢的类型很多,但是唯独不包括我这种。”

楚道石默然地听着,不置一词。

“我是不是有点儿死心眼?”岳歧锋自嘲地笑起来,“为了能让五殿下看到我的画,我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一个人跑到天启来,什么都肯做,只要能接近五殿下,后来想了无数办法,终于做到了幽馆的馆吏,但也仅限于此,再无可能前进一步。”

“做馆吏,虽然很低贱,至少能把画递进五殿下府里去,可结局呢,你也看见了,都被发下来贴墙,自己精心画出来的画,要自己动手把它们刷上浆糊贴在墙上,真是讽刺。”

“那你何必还要呆下去?”楚道石冲口而出,一种共鸣油然而生,“自甘忍受这种境遇,岂不可悲?”

岳歧锋脸上的苦笑扩大了:“敢问楚兄是哪个府上的门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这个时候,受宠的门人都应该陪着主子在闲聊消夏吧?”

话虽然尖刻,但很实在。楚道石无言以对,只得回答:“正是五殿下门下。”

岳歧锋接上了刚才的问题:“就算这样,你想离开吗?”

楚道石无言以对。关于这个问题,任何回答都没有意义,他别无选择。

岳歧锋对此心领神会,于是笑了一下,中止了这个话题,只是把眼睛垂下去,又盯住了楚道石的手中,似乎是终于忍耐不住地发问:

“楚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是五殿下的赏赐。”楚道石这才想起来,他把竹篓放在小桌上,掀开盖子,一股清爽的甜香之气飘散开来,一只螃蟹的背甲露了出来,外面用糯米纸铰成了连绵不断的盘绕牡丹图样,贴在壳的上面,等把壳打开,里面原来是整整齐齐的蟹肉,连腿子都敲裂了摆在里面,一层层点缀着甜草花,中间还塞着蜜饯包,用来提味儿,不喜欢吃太甜的人,可以直接把它拿出来弃掉。楚道石皱着眉头用里面附送的竹筷翻下去,说道:“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做成这么精细的东西。明明不是吃螃蟹的时节,非要一意孤行地弄出来……”楚道石自言自语说了两句,发现没回应,抬头一看,才发现岳歧锋的异常——看着楚道石随随便便地扒拉这精美无伦的食物,岳歧锋的脸突然一下子又涨得通红,他一改刚才的萧索神色,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嗫嚅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