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 Cool Air

本文写于1928年2月前后,洛夫克拉夫特原本打算把这篇作品投稿给他经常发表小说的《诡丽幻谭》杂志,却被编辑拒稿,后不得不转投给了稿酬更低的《魔法与神秘故事》杂志(Tales of Magic and Mystery ),并最终于1928年3月发表。当时洛夫克拉夫特正居住在纽约,文中提到的“拿不出任何像样的租金”和“只得开始在一家家廉价的隔板房之间飘荡”正是他当时落魄生活的写照。另外,本文的“叙述者”对于寒气的恐惧是洛夫克拉夫特对自己的一种调侃——由于幼年体弱多病,他对于寒冷格外敏感。

你问我为何会害怕遇到寒冷的气流;为何在进入一间冰冷的房间时,我会比其他人颤抖得更厉害;为何当夜间的寒冷悄然渗进秋日温和的暖意时,我似乎会表现出恶心和排斥的表情?有些人认为我厌恶寒冷,就如同其他人厌恶那些恶心的气味一样。对此我并不否认。而我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向你叙述那段我有生以来遇见过的最为恐怖的情形,并留给你自己去判断这究竟能不能为我的怪癖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

人们一直都幻想恐怖与黑暗、与死寂、与孤独之间存在着某些纠缠不清、难以割裂的关系,但这是错的。我也曾在喧闹都市中的一座简陋而又普通的出租公寓里发现了它的存在。当时正午的阳光正明亮刺目,而我身边还站着一位平凡无奇的女房东与两个健壮的男人。那是1923年的春天,我在纽约只找到了一些枯燥乏味且收益微薄的杂志社工作,因而也就再拿不出任何像样的租金。为此我只得开始在一家家廉价的隔板房之间飘荡,试图寻找到一个环境尚且干净、家具配备还能让人接受,而且价格也算合理的房间。就这样,事情很快便发展到了我只能在各种不同的糟糕处境中择一将就。但在这之后不久,我又在西十四号大街找到了一间新的房子,比起之前体验过的那些地方来说,这里要让我舒心得多。

那个地方是一座用红棕色砂岩修建的四层大楼,显然是近四十年才修建起来的建筑,里面还安装着不少木制品与大理石。这些东西所展现出的那种已经污损的荣光说明它曾经属于那些有品位的富裕阶层,但如今已经衰落了。那些又高又大的房间里装饰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墙纸与华丽得荒唐的灰泥屋檐;不过房间的地面却都很干净,日用织物的更换也算规律,还能让人接受,热水也不是经常性地变冷或停掉,所以我准备把它当成一个暂时能够接受的寄居场所,直到我再找到一个能够真正安顿下来的地方为止。女房东名叫赫雷罗,是一个衣着邋遢、几乎像是长着胡子的西班牙女人。不过她并没有说长道短地来烦扰我,也没有因为我居住的三楼大厅的电灯最近被烧坏了的事情而指责啰嗦;屋子里的其他租户也与人们所期望的那般安静与不善交际,他们大多数都是西班牙人,社会地位也只比那些最粗俗野蛮的人稍微高一点点。只不过,房间下方大街上汽车往来的喧闹声构成了一个极其让人恼火的问题。

在那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之前,我已在这里住了约有三个星期的时间。一天晚上大概八点钟的时候,我听到地板上传来了液体滴溅的声音,并且突然意识到自己正闻着一股刺鼻的氨水臭味。当我环顾四周时,突然发现天花板已经被浸湿了,正在往下滴水;渗水的地方显然是从靠街的一个墙角那里开始的。因为急于从源头上堵住渗漏,我匆忙跑进地下室告诉了房东太太,并且得到了她的保证,说那个问题很快就会被解决。

“是穆兹医生,”她冲在我前面奔向楼上,一面大声地对我说,“他又在摆弄他的药了。他病得太重,没办法治好自己——而且一直病得越来越重——但他又不让别人来帮他。他的病非常奇怪——整天用带臭味的水洗澡,而且情绪不能很激动,总是冷冰冰的。他所有的工作都在房子里进行——他那间小房间里摆满了瓶子和设备,而且他不像其他医生那样工作。不过他以前很出名——我在巴塞罗那的父亲曾经听说过他——而且在不久前他才帮意外受伤的水管工治好了一条胳膊。他从来不出门,只待在楼上。我家小孩伊斯特堡会给他送去食物、换洗的衣服、药品还有那些化学品。老天!这都是那家伙用来保持低温的铵盐。”

而后,赫雷罗夫人爬上通向四层的楼梯,离开了我的视线,于是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时氨水已经不再滴落,等我清理干净那些被浸湿的地方、打开窗户透气时,我听到房东太太那沉重的脚步声在我头顶响起。除去一些像是某种汽油发动机发出的声响外,我还从没有听到过头顶上传来过穆兹医生的响动,因为他的脚步既轻柔又文雅。有一会儿,我不由得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特殊苦恼正在困扰着这个人,或者他那顽固地拒绝外来帮助的举动是否仅仅是因为自己毫无根据的怪癖。我当时只是简单地觉得,那些曾在世界上声名显赫,后来却潦倒衰落的人总会有无穷无尽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