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沼 The Moon-Bog(第3/4页)

当晚所见究竟是真是还是虚幻,至今我仍不得而知。那景象超越了一切人类对自然和宇宙的认知,但除此之外,我还是无法以常理解释那些现今早已路人皆知的失踪事件。在那晚,我的心中充满了畏怯,早早便解衣就寝,却在出奇寂静的高塔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夜空一片明朗,塔内却十分昏暗。此时月光暗淡,估计午夜过后才会有些许回转。这时,我想到了狄尼斯·巴利,又不禁由此联想到沼泽的下场。一股无名的恐惧突然侵占了我的脑海,几乎迫使我跳下床去,开着巴利的车夺路而逃,奔向巴利罗,奔入那茫茫的夜色中。但就在这思绪有机会变为行动之前,我已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在梦中注视着那山谷中的城市,那被可怖的魅影所缠绕的冰冷死亡之城。

很可能是那刺耳的笛声唤醒了我,但醒来后,笛声却无法吸引我的注意。我的床头背对着东窗,明月初升时,床脚处的墙上便会有月光闪烁。不过,这一次我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观:缕缕光束的确在眼前的墙壁上舞动,但它们再也不是清冷的月光,而是血红色的光芒,此刻正透过那哥特式大窗投向屋内,鲜红的闪光跳跃在整间卧室内。面对此景,有故事中的人物能当即作出某种戏剧性的回应。我对这一切有些无所适从——我并没有望向窗外,而是在恐慌之中尽量克制自己不看着窗户,在一边想着如何脱身的同时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衣。我仍记得在慌乱中拿过帽子和手枪,但在一切结束之前我便丢了帽子,手枪也一弹未发就已不知弃于何处。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在这充斥整座城堡与村落、这令人疯狂,永无休止的笛声中,我爬向东窗,望向这光芒的源头。

这阴森的血色光芒从那远方小岛上的远古遗迹里喷涌而出,犹如洪水一般倾泻在沼泽上空。我无法描述那遗迹的蜕变——我一定是疯了——此时,那遗迹高耸挺拔,完全没有损毁的痕迹,高大的石柱将其层层环绕,显得宏伟无比;洁白的大理石檐饰泛着火红色的光辉,如同山顶上的神庙的顶尖,笔直地刺向天空。阵阵鼓点伴着刺耳的笛声开始响起,就在我惊畏地看着这一切时,我发现似乎一群群跳跃着的人形在红光下翩翩起舞,在庙宇周围投下扭曲的怪影。我被这壮丽的景观惊呆了,几乎无法思考,而若不是那笛声在我身边越奏越响,我很可能会一直观望下去。我颤抖着走向了北窗,一方面出于恐惧,但也出于某种古怪的喜悦,向城堡下的村落和沼泽边的平原望去,那里的奇景远远超越了之前的超自然景观。我的瞳孔因这一连串的刺激而放大——在这鬼魅般的红光里,平原上正行进着一支宛如梦魇的队伍。

时而漂浮,时而滑翔,身着白衣的沼泽之灵缓缓地向湖中小岛上的遗迹中退去,好似跳着古老而又庄严的仪式舞蹈。伴随着从那无形长笛中奏出的可憎乐曲,它们挥动透明的臂膀,呼唤成群结队的劳工蹒跚而来。劳工们如同听话的狗,被一股笨拙但不可抗拒的魔力牵引着,痴呆盲目地挣扎前行。当精灵们接近沼泽时,另一队追随者歪歪斜斜地从高塔下的某扇大门中走出城堡,东倒西歪地摸索着穿过了前庭和村落与城堡接壤的部分,好似夜游的酒鬼,在平原上加入了劳工的队伍。我虽与他们有一段距离,但一眼便看出来他们是来自北方的仆人——队伍中的一员就是那位丑陋臃肿的厨师,现在,他容貌的可笑却成了无以言表的悲剧。可怖的长笛声飘荡在水面,而我又听见岛上的废墟里传来阵阵鼓响。之后那些寂静优雅的精灵们飘到了水边,一个接一个地溶入了古老的沼泽;一队队追随者毫无减缓之意,也笨拙地扑进了水中,相继消失在沼泽中央泛着肮脏气泡的漩涡里。刺眼的红光使我几乎无法看清这一幕,而当这可怜的夜行队伍的最后一员——那位臃肿的厨师——也终于重重地跌入墨一般的水中时,笛声与鼓声才渐渐平息。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影也戛然而止,留下这空无一人的村庄沐浴在新月惨淡的光芒里。

我随即陷入了一阵不可名状的狂乱,不知究竟头脑清晰或已然疯癫、仍在沉睡之中还是早已大梦初醒。最终,一阵仁慈的麻木拯救了我的心志。我记得自己做了许多可笑的事,诸如向阿耳忒弥斯、拉托娜、得墨忒耳、珀耳塞福涅、普路托祈祷,寻求庇护。恐惧激发了我内心最深处的迷信,童年所学的古典知识毫无阻拦地涌出我的双唇。我这时才发觉到自己目睹了一个村庄的覆灭,并意识到整座城堡内只有我和狄尼斯·巴利——正是巴利的鲁莽招致了这场灭顶之灾。而当我想到他时,一股新的恐惧感突然袭来,使我瘫倒在地。不,这并不是恐惧所带来的眩晕,而是无助的沉重——我再也无法承受这一切给我的绝望了。突然,一阵阴风从东窗刮入卧房,窗外的明月刚刚升起,我也听到塔下的城堡中传来了阵阵尖叫。很快,这尖叫声便使我无法忍受。我甚至无法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它。而现在,每当我回想起这尖叫声时,阵阵眩晕也会向脑中袭来。我只能说它来我曾经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