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墓 The Tomb(第2/5页)

在一个下午,我第一次磕磕绊绊地走进了这座半掩着的为死人准备的宅院。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午。那是仲夏的一天,自然的魔法正将遍布森林的大地点化成一片几乎均匀一致的鲜活绿色;由潮湿的翠色所组成的汹涌海洋,以及泥土与植被散发出的略微有点儿难以描述的气味,让身体的感官沉浸在近乎陶醉的狂喜中。在这样景致里,心灵失去了应有的洞察,时间与空间变得琐碎虚妄起来,被遗忘的远古所留下的阵阵回音开始固执地拍打着沉醉的意识。我整天游荡在洼地里的神秘树林里,思索那些我不用去谈论的思绪,对话那些我不用叫出名字的事物。身为一个十岁的孩子,我已经见识、听说了许多人们不曾知晓的奇迹;而且在某些方面已经算得上是个古怪的老头了。那时,我正试图从两簇野蛮生长的荆棘间开出一条路来,而在突然之间,我遇到了那座墓穴的入口——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那儿有一堆暗色的花岗岩,一扇古怪的虚掩着的门,一座雕刻着丧葬图案的拱门,可这些东西并没有在我的内心里激起任何悲伤或恐怖的联想。我很了解坟冢与墓窟,也对它们有过许多的想象,然而由于性格古怪的原因,其他人一直不允许我独自进入教堂墓园和公墓。在我看来,这座位于林地里的奇怪石头宅邸只是一个激发兴趣与思索的源头。我徒劳地向那个诱人深入的洞穴里瞥了一眼,却发现它冰冷潮湿的内部没有包含任何有关死亡或是腐败的迹象。但在那个好奇的瞬间,一种毫无理性的近乎疯狂的渴望开始生根发芽,怂恿我进入那座禁闭的大厅。尽管笨重的铁链阻挡着入口,一阵肯定是从森林里的恐怖幽魂那儿传来的声音却唆使着我,令我下定决心要进入那片召唤着我的阴暗。在逐渐减弱的日光中,我一面将锈迹斑斑的铁链摇晃得哗啦作响,试图将石头大门打开得更大一些;一面试着将自己小小的身躯挤过已经打开的缝隙;但是,我的两个打算全都落空了。起先只是好奇,随后我变得狂热起来;直至暮色低垂,我才放弃尝试,折返回家。路上,我向树林里的数百位神明起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打开那座似乎在呼唤我的刺骨的黑暗深渊。那个留着铁灰色胡子、每天都会来我房间查看的医师曾对一个访客说,这个决定标志着一种可怜的偏执症已经形成;但我会让那些了解全部经过的读者来做出最终的评判。

在发现大门后的几个月里,我一直在徒劳地尝试暴力打开半开墓穴大门上的挂锁,同时也在小心谨慎地查询着与这座建筑相关的历史和情况。依靠着小孩子一贯乐于接受新事物的耳朵,我听说了许多事情;可是,我习惯性地将这些秘密埋在了心底,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我掌握的信息,或我下定的决心。值得一提的是,在得知这座墓穴的情况后,我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或恐惧。对于生命与死亡,我有着一些相对独特的观点,而这些观点让我在冰冷的泥土与呼吸自如的鲜活身体之间建立了某种模糊的联想。我觉得那座自己一直试图深入探索的石头建筑,在某种意义上也象征着那个曾经生活在被烧毁前的大宅里、让人觉得邪恶不祥的大家族。许多含糊的传说都讲述了过去发生在古老厅堂里的怪诞仪式与亵渎狂欢,而这些传说让我对那座坟墓产生了新的、更加强烈的兴趣。每天我都会在它的门前坐上好几个小时。有一次,我试着将一根蜡烛插进那个几乎关闭的入口,但除了一级级通向下方的潮湿石头阶梯外,我什么都没看见。墓穴里的气味既让我厌恶又让我着迷。我觉得自己曾经知道这个地方,这种熟悉的感觉甚至比我的任何记忆都要古老,甚至早在我拥有目前这具身躯之前。

在发现这座墓穴的一年后,我在被书籍堆满的自家阁楼里偶然发现了一本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那是一本满是虫蛀的译本。在阅读忒修斯的传记时,那段讲述巨石的文字令我印象深刻——那块巨石一直等待着少年英雄长大到足够举起它,寻回它下面属于自己的命运象征。这段传说驱散了我进入墓穴的急切心情,因为我觉得时机尚未成熟。随后,我告诉自己,在变得更强壮、更聪明后,我才能自如地解开沉重铁链封锁的大门;但在那之前,我要做得更好,并且相信这似乎是命运的意志。

相应地,我守在湿冷入口旁的时间也变短了。我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其他一些同样古怪的嗜好上。偶尔,我会趁着夜色悄然无声地爬起来,偷偷溜进墓园和其他埋葬死人的地方——父母一直禁止我靠近那些地方。至于我去那些地方做什么,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因为我自己也不确定某些事情的真实性;但我知道,在夜游之后的白天里,我常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知道了某些几乎被遗忘了好几个世代的事情。在有一次夜游之后,我的表现震惊了整个社区——因为我怀着一种古怪的自负,提起了著名富翁斯夸尔·布鲁斯特的葬礼。他是本地历史里的一位著名人物,于1711年下葬,而那块安置在布罗斯特坟墓前、雕刻着骷髅头与交叉大腿骨的板岩石碑早已慢慢地风化成了粉末。在年少时的片刻幻想里,我发誓那个殡葬师,古德曼·辛普森在葬礼开始前从死者身上偷走了银扣的鞋子,丝绸的长统袜以及缎子的小衣服;而且斯夸尔并没有真正死掉,在下葬一天后,他还在坟墓下的棺材里活过来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