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花乱 第8章(第2/3页)

童年这颗坏瓜子,因为一碗求不得的鳜鱼汤而越发苦涩。

他策马跋涉湖边,看水中鱼群泛花,沉沉一叹。天已擦黑,风越来越冷,沿着碧遥湖跑了半圈,竟连一个渔民也没寻到,看来这碗鳜鱼汤是当真求不得了。

邢先生书中说,“寻而不遇,求而不得,此中自有真意”。小闲皱眉思索,真意?邢先生的游记写得好,就是动不动喜欢发思古之幽情,感人生之哲理。真意这种玄虚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一碗温暖浓醇的好汤?

他摇摇头,继续手搭凉棚寻找他的汤料,此时一阵疾风自湖上吹来,拂开茂密的芦苇丛,露出不远处一株榕树。这榕树生得神奇,根茎植于堤岸,树身却横卧水面,形成一座天然栈桥,无数鱼群绕着树冠争食嬉戏,似乎伸手就能抓上几条。他不由心花怒放,三两步跳了上去,平举着双臂慢慢走向湖心。

“顾小闲!你给我回来!这儿没人会水,掉下去你就作死!”

远远传来里亚的呼喊。连名带姓一起吼,说明是真生气了,小闲迟疑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打算,垂头丧气往回返。走了两步,眼角突然瞄到一团胭脂红,跟在脚下流连不去,仿佛挽留似的,竟是一条极肥硕的碧鳜鱼。他到底禁不住诱惑,蹲下来伸手去捞。那榕树常年浮于水上,树身积满湿厚苔衣,他刚一倾身便脚底打滑,下饺子似的囫囵滚进水里。

顾小闲的少年时期在擎梁山度过,爬树攀岩是把好手,水性却比秤砣还不如,胡乱扑腾几下便沉入湖底。溺水昏迷之前,他看着身边碧水红鱼嫣然往来,不无哀伤地想,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再度转醒时,小闲有些神思恍惚,倒不是因为鬼门关走了一遭,而是因为一双异常漂亮的眼睛。浅墨中夹着些许银亮,像是记忆中擎梁山的凛冬。细小的雪尘从长空无休止落下,直到天地归于纯白沉寂。

“没事就好,”那人笑道,“寒舍在近旁,不如去烤个火,吃些酒,以免受了风寒。”

男子周身尽湿,笑起来眉目润泽,说不出的风华。小闲向来对美人没有任何抵抗力,又是酷爱交游之人,加上救命恩人诚意相邀,便也不再推辞,乐颠颠随之去了。

说是寒舍,到跟前才发现是一座雕甍绣榄的湖边小楼,门前停着各色车舆。小闲一眼扫到那辆在殇阳关长驱直入的沉香马车,心头微微一动。

居舍的正厅匾额高悬,上书“寂言堂”三字,笔意淡冶沉稳。虽名寂言,匾额下方却热闹非常,既有裤脚沾泥的农夫,也有佩玉簪犀的士族,欢聚一堂,酒酣耳热。众人见了主人纷纷起身致意,样子都是极恭敬的。男子逐一招呼过来,然后引着顾小闲一行去了较为安静的偏厢。

独揽碧遥胜景,宴请皇亲国戚,这位救命恩人可不简单。

“恩人怎么称呼?”顾小闲裹成粽子样,脚下搁了个铜盆,炭火烧的正旺。

男子手中温着酒,微微一笑:“叫我小原便可。”

“小原你好,我是小闲,顾小闲。”

“小闲你好。”

“我看楼下来了不少客人,今天有什么喜事么?”

小原笑着摇头,“并无喜事,”顿了顿,又点头道,“若说喜事……既然这一日还能有酒喝,有朋友来,也能算作喜事。”

顾小闲被绕的有些糊涂:“那……到底为什么请客?”

小原朗声笑道:“我这寂言堂最怕寂寞,经常大张酒席,远乡近邻、新朋旧友都可前来一聚。只是有个规矩,新来的人必须给大家讲段故事,坊间趣闻也好,野史奇谈也罢,若是说得众人不爱听,下回可就没脸再来了。”

“好玩!我第一次来,也要讲个段子么?”

“各位今日算是府上的客人,一切随意。不妨先吃点酒,搪搪寒气。”

“也好。咦……”顾小闲猛地把鼻子贴近酒壶,“这,这该不会是鬼壳青吧?”

“正是。”

倒在杯中的酒浆圆润澄澈,青如鬼脸,正是那千金难求的名酿。小原却无吝惜之意,随手斟了数杯,一一让与来客。里亚等人摆手谢过,惟独小闲一口饮尽了,连赞好酒。

小原笑道:“天暮居的邢先生远道而来,自然好酒待客。”

“邢先生?邢如海?”

若不是裹成了粽子样,小闲早已惊跳了起来。然而未待他开口,小原突然把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酒壶,径直走向门口。

不多时,门外传来阵阵嘈杂之声,众人前呼后拥,抬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原先生,快……救人!”

少年言辞破碎,鼻中不时滑出黏稠血块。

“不要慌,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