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6月20日

在民众的意愿下,国王一家顺从地住进了巴黎的杜伊勒利宫。

旧宫殿虽然规模庞大,但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仆人们只是匆匆收拾出了一楼和二楼的几间屋子,让王室一家草草入住。

这里和凡尔赛有天壤之别。不光是居住条件简陋的问题,更糟糕的是,如今国王和王后已经彻底失去了自由,在国民自卫军的“保护”之下,一举一动都受到革命党人的严格监视。

拉法耶特劝说易十六对所有发生的一切都采取了妥协的态度,他公开宣誓支持宪法,并顺从地签署了绝大部分会议法令。但是作为一位国王,他不甘心自己的权利被剥夺。他写信密告西班牙国王自己在逼迫之下的言行全部无效。他积极地同欧洲其他王室取得联系,以便得到外国部队的支援,尽早结束这场革命。

但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会议一个接一个地召开,人们爱国热情高涨,亢奋的民众再次包围了杜伊勒利宫。王室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危急。停驻在法兰西的外国使节们唯恐避之不及,已经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国度;昔日的保王党人也竞相对执政者表明立场和态度,树倒猢狲散,在战火纷飞的巴黎,支持王室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信件在巴黎和斯德哥尔摩之间不断传递着。

“不必为我担心,我现在绝对安全。”费森在家书上写道,“在这里我是个外国人,法兰西的革命不会波及到我。我会一直待在巴黎。因为王室需要我……因为她需要我。”

这位瑞典军官为手头拮据的法国王室提供了大量金钱。同时,他和掌管法国东北部军队的布叶侯爵取得联系,布叶侯爵负责在边境接应,而他则安排国王一家秘密离开巴黎。

经过漫长的交涉,玛丽王后的哥哥,奥皇利奥波德同意在法国王室潜逃成功后提供部队与资金支援,费森随后制订了详细的出逃计划——深夜乘坐马车从巴黎出发,目的地是位于卢森堡西南的法国边境城市蒙梅迪。

计划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玛丽已经把自己值钱的首饰秘密送到了布鲁塞尔。所有计划的参与者都在紧张而兴奋地准备着。但是路易十六看着眼前这位英俊而忠诚的瑞典军官,心里却另有一番念头。

费森一直和王室关系密切。无数他与王后的传闻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起初路易并不在乎。自己毕竟是法兰西的国王,而玛丽也毕竟是他的王后。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路易看着眼前英俊的瑞典军官。

对方的样子根本就没有三十六岁,仍然是二十末尾的样子,英姿勃发,气宇轩昂。而自己体型肥胖身材矮小,不过比费森年长一岁,脸上已经因近几年的动荡出现了深深的皱纹,甚至连白头发都开始冒出来了。

离开巴黎是他的愿望。但是借用自己妻子情人的力量?路易无论再怎么无能也是一个男人,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没有了地位和王权,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不再是法兰西的国王,玛丽也就不再是他的王后。最关键的是,一旦自己离开了法国,费森就没有必要再对自己俯首称臣。

去了蒙梅迪之后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路易才不要和费森去什么蒙梅迪!

虽然他接受了对方的金钱,接受了对方的建议,也接受了对方为自己制订的全盘计划,但是在准备期间,他用尽一切办法,拼命地推迟出逃的日子。到了最终决定下来是6月20日这一天,负责接应的布叶侯爵直到十五日才得到消息,国王将于五日后抵达。布叶侯爵一下子乱了阵脚。

面对费森和他所策划的周密的出逃计划,路易绝望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巴黎。他留下一纸诏书,声明谴责制宪会议从王室手中剥夺了外交、军事和地方行政权力,并宣布他在大革命发生以后批准的法令全部无效。

6月20日当天,杜伊勒利宫在国民自卫军总司令拉法耶特的管辖下一切井井有条。孩子们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国民自卫军在站岗,仆人们在吃晚饭,国王一家在客厅里无所事事地聊天打牌。

如果说与往日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当天下午的时候,费森伯爵曾经短暂地出现在宫中。但他原本就是这里的常客,他也和拉法耶特侯爵素来交好。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他的存在,费森伯爵临走之前,拉法耶特甚至还主动拉着他喝了两杯烈酒。

就是因为这两杯酒,拉法耶特随后称自己有些头晕,他取消了原本计划中的正规晚巡,早早就坐上马车回家了。出于职责需要,他只是反复交代了今夜值班的自卫军士兵——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要在晚上十一点替他进行最后一次巡逻。

因此,在玛丽十一点整化妆成女仆穿过宫前广场的时候,撞到的正是这个倒霉的自卫军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