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区(第2/23页)

“真正的原因,”他平淡地问,“是金子吧?”只要他还有丝毫的可能会透露出他所了解的、关于那近乎神话的宝藏的半点奥妙,英国王室就不会冒险将他拱手交给海洋中的恶魔,抑或是殖民地的野蛮人。

少校仍然没有看他,只是微微一耸肩,算是赞同。

“那我得去哪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生了锈一般,有些沙哑,他慢慢地平复着自己被新消息震慑了的情绪。

格雷忙着整理他的文档。九月初温暖的清风吹进半掩着的窗门,拂动着桌上的纸张。

“那地方叫黑尔沃特,在英格兰湖区。邓赛尼勋爵将为你提供住宿,而你将听其指派干些家仆的粗活儿。”说到这里,格雷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里透出让人无法解读的表情,“我会每过一个季度前来察看——以保证你安然无恙。”

他注视着少校红色制服的后背,此时他们正一前一后地骑行在狭窄的小径上。眼前出现了一幅令他甚为满足的画面,画面中的格雷惊恐地睁大了布满血丝的蓝眼睛,詹米在那痛楚的神情中找到了自己的避难所,他的双手在那纤瘦的咽喉之上越勒越紧,拇指深深地陷进那晒红了的肌肤,直到少校瘦小而精干的身躯在他的掌握之内疲软下来,像只被杀死的野兔一般。

国王陛下的意愿,是吗?他可不那么好骗。这是格雷的安排,金子不过是个借口。他将被贩为奴仆,留在某一个格雷看得见的地方,供其垂涎觊觎。一切都是少校的报复。

每天晚上,他四肢酸痛地躺在旅店的壁炉前,警醒地注意着身后床铺上的每一声抽扯与响动,同时也深切地反感着自己的这种警醒。每当浅灰色的黎明到来,他的愤怒会又一次绷紧到上限,渴望那个人能从床上起来对自己做出些不雅之举,好让他有理由把满腔愤怒宣泄在谋杀的激情之中。然而,格雷却只是打着呼噜。

越过了赫尔维林桥,他们走过又一个草滩环抱的奇特的冰斗湖。红黄两色的枫叶和松针飞旋而下,扫过马身微微冒汗的侧翼,也打在他的脸上,细语呢喃着轻抚而过。

这时格雷在前方勒马驻鞍,回过身等着他。他们恐怕是到了。坡势急转直下进入山谷,一幢庄园宅邸坐落在一大片秋叶灿烂的大树之中。

他的眼前就是黑尔沃特,随之而来的将是耻辱的奴役生涯。他挺直后背踢了一下马肚子,踢得有点儿用力过猛。

邓赛尼勋爵在主客厅迎接了格雷,样子非常亲切,丝毫不在意他凌乱的衣冠和肮脏的马靴。邓赛尼夫人身材矮小浑圆,一头褪色的金发,殷勤好客得稍有点儿夸张。

“来喝一杯,约翰尼,你得喝一杯!哦,路易莎,亲爱的,要不你叫姑娘们下来跟我们的客人打个招呼?”

邓赛尼夫人转身去吩咐仆人时,勋爵举起酒杯靠近格雷,小声问道:“那个苏格兰囚犯——你把他带来了?”

“是的。”格雷说。邓赛尼夫人这时正与管家热烈地讨论着晚餐的重新部署,几乎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格雷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嗓音,“我把他留在了前厅——不清楚您准备如何处置他。”

“你说那家伙对马很在行?还是像你说的,让他做马夫吧。”邓赛尼勋爵瞥了一眼他妻子,小心地别转身背对着她,越发谨慎地进行着他们的对话,“我没有告诉路易莎他是什么人,”准男爵耳语道,“起义那会儿大家都害怕高地人——整个国家都恐怖到瘫痪的境地,你可知道?对戈登的死她还一直耿耿于怀。”

“我很明白。”格雷拍了拍老人的手臂让他放心。他觉得其实邓赛尼自己对儿子的死也从未释怀,只是为了妻女而勇敢地支撑着自己。

“我准备只告诉她那人是你推荐的下人。呃……他没什么危险吧,应该?我是说……嗯,对姑娘们……”邓赛尼勋爵不安地看了看妻子。

“没有危险,”格雷向男主人保证道,“他是个正人君子,而且已经获得了假释。没有您的明确许可,他不会进入您的宅邸,也不会离开您的领地。”他知道黑尔沃特有方圆六百多亩地,离自由,离苏格兰都遥不可及。然而,与阿兹缪尔逼仄的石牢和殖民地的艰难险阻相比,这里或许会好过一些。

听见门口的声响,邓赛尼一转身,他的两个女儿出现了,愉悦的笑容回到了他的脸上。

“约翰尼,你记得吉尼瓦吧?”他一边问一边把客人领上前去,“上次你来的时候伊莎贝尔还是个小娃儿呢——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吗?”他略显伤感地摇了摇头。

伊莎贝尔十四岁了,身材矮小浑圆,一头金发,开朗活泼,活像她的母亲。至于吉尼瓦,格雷其实不记得了——或者说他记得的是多年前的那个瘦瘦的小女学生,与眼前正把纤纤玉手递给他的十七岁的优雅女子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如果说伊莎贝尔像她们的母亲,那吉尼瓦则更像她们的父亲,至少在身高和清瘦的身材上来说。邓赛尼勋爵花白的头发多半也曾经是如此闪亮的栗色,而姑娘清澈的灰色眼睛跟他的简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