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乔纳森·哈克的日记(续)(第3/6页)

“我的年轻朋友,请您在您的信中除了谈工作外不要谈别的事情。毫无疑问,通过这些信,您的亲友将得知您一切安好,并且正盼着某天回家与他们团聚,难道不是吗?”说着,他把三张信纸和三个信封递给我,它们都是国外生产的那种最薄的纸。我瞅了一眼这些纸,然后瞧了瞧伯爵,我注意到了他在暗暗地微笑,他那尖尖的犬齿从他血红的下嘴唇上龇了出来。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诉我小心写信的内容,因为他能够读到我写的信。于是我决定眼下只写些客套话,然后再偷偷地给霍金斯先生写一些真实情况。我还要给米娜写封信,我能用速记法给她写信,这样伯爵即使看到了也看不太懂。等写完了这两封信后,我心里踏实了,就坐在一旁看书,与此同时伯爵在写几张便条,边写边参考桌上的几本书。然后,他拿起我写的两封信,把它们放在他写的东西旁边,并收拾好他的材料,最后随手带上门就出去了。他刚一出去,我就连忙探身去瞧他写的信,但它们是反扣在桌面上的。我没有因为偷看这些信而自责,因为在目前的环境下,我必须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

其中一封信是写给塞缪尔·F. 比林顿的,地址是惠特白新月街七号。另一封信写给瓦尔纳的洛伊特纳先生。第三封信写给伦敦的科茨公司。第四封信写给布达佩斯的银行家克洛普施托克先生和比尔罗伊特先生。第二和第四封信都还没有封上口,我刚要偷看它们,就瞧见门把手转动了。我赶紧把信摆回原来的位置,然后坐回到我的座位上,拿起我的书来读。这时伯爵进来了,手里拿着另一封信。他拿起桌子上的那些信,很仔细地给它们贴上邮票,然后转身对我说:

“今天晚上我还有许多私事要办,我相信您会原谅我就此告辞。另外,在这里您请随便。”他走到门前又转过身来,停顿了片刻后,对我说:

“我年轻的朋友,让我给您提个建议,——不不,让我严肃地警告您,除了这些房间之外,您绝不可以到这座城堡的其他任何地方睡觉。这是座古老的城堡,有许多历史的记忆,不按规矩睡觉的人会噩梦连连。您要当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您感到昏昏欲睡,或者想上床了,您就赶紧回到您的房间或这些房间里,只有这样,您才睡得踏实。假如您在这方面不注意的话,那就会——”他威胁似的顿住了话语,同时双手做出一种姿势,像是在洗手似的。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怀疑,还有什么噩梦能比身处这个阴暗、神秘、恐怖的巢穴更可怕的。我恍然觉得它正在把我吞噬。

后来

我把信里的最后几句话检查完毕,这次没有任何隐患了。我想,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他不在场,我就不担心睡不好觉。我已经把那个十字架挂在了床头,心想这样我的睡眠就不会受到梦魇的袭扰。它将一直挂在那儿保佑我的平安。

伯爵离开后,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我听不见任何动静了,就走出房间,顺着石头台阶往楼上爬去,来到我可以朝南眺望的窗前。和狭窄、幽暗的庭院相比,远处开阔的视野让我体会到自由的感觉,尽管这种自由对我来说可望而不可及。我向外远眺,这时才真切感到了自己已遭囚禁。我想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尽管它来自深夜。这茫茫黑夜开始使我感到压抑和窒息,它使我的精神濒临崩溃。我连见到自己的影子都会吓一跳,满脑子都充斥着各种恐怖的影像。只有天晓得我在这可憎的地方为什么会吓得要死我朝外眺望美丽的旷野,它沐浴在柔和的淡黄色月光中,渐渐地几乎亮如白昼。在温柔的月光下,远方的群山朦朦胧胧地仿佛融化了一般,峡谷中层峦叠嶂的影子呈现出柔和的灰黑色。这纯粹的美景令我陶醉,使我的每一下呼吸都变得安详舒畅起来。

可就在这时,当我正从窗口探出身时,我看见下面一层有个东西在移动,就在我下方偏左的地方,从房间的方位来判断,估计那里正是伯爵自己房间的窗外。我靠着的这扇窗户又高又厚,外面包着石框,虽然历经风雨,但仍然保存完好。不过它显然已经是古董了。我退回到这扇石窗后面,小心翼翼地朝外张望。

我瞧见伯爵从那扇窗子里探出头来。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能从他的脖子以及他的后背和手臂的运动来判断出这正是他。此外在任何场合,我都不会认错他的双手,因为我已经多次观察过它们了。起初我看到这个场景时还觉得挺有趣,甚至好玩儿,因为对一个囚徒而言,任何新鲜事儿——哪怕是一点点小事——都会引起他的好奇和兴致。可是我的感觉很快就变了,变成了诧异和恐惧,继而反感,因为我分明看见了伯爵整个人都慢慢从窗子里爬了出来,并且开始顺着那阴森可怖的城堡高墙往下爬,脸朝下倒立着爬,他的披风在空中随风飘舞,像一对大翅膀似的。起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这是月光和怪诞的影子给我造成的错觉。可是经过连续观察,我确定这不可能是错觉。我看见伯爵的手指和脚趾抓附在墙壁石块的棱角上,上面的灰泥经过漫长的岁月已经完全磨损了。他利用墙上的每一个凸凹不平之处,以相当快的速度向下移动,就像一只在墙上爬行的蜥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