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欢节的焰火

这正是周一的傍晚。

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裁缝店挂满了为挑剔的贵族先生还有太太小姐们连夜赶制的礼服,等待各家的仆从前来取货;贩卖假发、面具、帽饰还有其他装饰品的店铺也是供不应求。拥挤的街道上人满为患,一箱一箱的炮仗焰火被马车拉着,小心翼翼地穿过圣安托万大道去往国王广场。而在广场中央,路易十五的骑马塑像周围也相继搭起了一圈又一圈坚固的木头支架,一切都为明天晚上狂欢节闭幕时分的庆祝活动做足准备。

但并非每条街道都是如此。

几个街区之外,寒冷的夜风带来了一股萧杀肃穆的气氛,仿佛这里并不是奢靡烂漫的巴黎,而是伦敦东区煤气灯下昏暗的窄巷似的,若有若无的细雨夹杂着薄薄的雾气,带着凄迷的风声,如同地狱里哀哭的幽魂,争先恐后地爬上于特·德·库普男爵府的大门。

和不久前相比,这里没有任何变化,整座房子完全没有被狂欢节的喜悦气氛沾染一分,仍旧死气沉沉地矗立在黑魆魆的夜幕下,像一只巨大莫名的怪兽,张牙舞爪地喷吐着怪异的气息。潮湿阴冷的夜风卷起院子里飘落的叶子,无人修剪的杂草如同水底奇异生物喷洒着黏液的触角,在夹杂雨水的风里跳突来去,仿佛异教巫魔会降神的弥撒。

罗莎抓住加米尔的手,大概是天气太冷的原因,两个人的指尖都冰凉得完全没有温度。罗莎的心脏砰砰乱跳,从来都是独自行动的她,自然觉得眼前这件事似乎缺乏考虑,但与此同时,就仿佛从对方的手中传来了信任与力量,女孩第一次感觉自己对未知的未来充满信心。

只可惜她这位新同伴完全是个外行,想必更没有她在暗中视物的本事,在走上楼梯的时候,加米尔竟然随手点起了一盏灯。

罗莎吞了吞口水,她跟在对方身后上楼,欲言又止。

“现在正是狂欢节期间。一两星灯火,没有人会注意的。”加米尔没有回头,但他似乎猜出了罗莎正在纠结的心理。

“最近街上实在太混乱了。”罗莎叹了口气,“我想就算是烧掉一两座房子,也会被当作狂欢节的焰火引来一片欢呼。”

“确实如此。”加米尔低声笑道,“你说的那间书房是在这边?”他已经走到了楼梯尽头,抬腿便要向相反的方向迈步。

“是这边。”罗莎侧身擦过对方的身体,打开另一边通往书房的大门。

室内还是上次她离开时候的样子。那些浮华艳丽的绣花礼服和虚假的珠宝仍旧胡乱地堆积在房间的一角,就好像黎明之前的星空一般,在灰尘的覆盖下兀自闪烁着暗淡的光辉。

“这里还能再乱一点儿吗?”加米尔借着烛火环目四顾,皱着眉头做出了他的评价。

“库普先生既然穷得卖掉了所有的家具,自然雇不起仆人。”罗莎漫不经心地开口。

加米尔摇了摇头,继续上下打量着这个房间。罗莎则径直走到桌子面前,拉开了居中的那只抽屉。

抽屉里的信件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它们仍旧乱七八糟地躺在里面,排列完全没有顺序。

加米尔走上前,把灯放到桌子上,然后从抽屉里把所有的信件一一取了出来。

“都在这里了吗?”他问了一句。这个抽屉腾空之后,加米尔继而又检查了所有的抽屉、壁橱和地板,确保没有任何漏网之鱼。

罗莎看着他很仔细地做这一切。桌子上仍旧散落着发粉和香油,若有如无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似乎还在等待着粗心大意的主人什么时候回来收拾这一切。她突然没来由地感觉鼻子一酸。

罗莎把所有的化妆品都拧上盖子,靠着墙一一摆好。加米尔带点疑惑地看着她,但是没有说话。

“我们开始看信吧。”罗莎说。她掸了掸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剔亮了蜡烛的火焰。

抽屉里的大部分信件都是些令人牙酸的情书,发信人大多数是女性,但也有男人寄来的,雪茄俱乐部的会员信、银行的期票,以及典当行的收据。每一封信上的语气都很客气,没有任何胁迫或者重大利益相关的问题。好像他也没有欠人家很多钱。

很不巧,看上去于特·德·库普先生真的就好像那些警察口中说的一样,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和蒙特鸠庄园的血案毫无关系。

“蒂利真是个藏书癖。”加米尔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口,罗莎凑过头去。

加米尔展开手中一封信,封皮火漆上刻着的家族徽记竟然是亚历山大·德·蒂利伯爵。

罗莎不记得自己之前来的时候看到过这个火漆,但当然,她那时候并没有仔细查看抽屉里的每一封信。她凑近了对方,借着蜡烛的光亮,阅读这张颇为讲究的信纸上面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