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 Questions(第3/4页)

格洛塔皱眉看着尸体。或者说尸体剩下的部分。他用手杖尖撩拨雷诺特王子残缺的胳膊。与数月前公园里那具尸体死状相同。食尸徒所为——至少理论上如此。突来的冷风吹得窗户轻轻砸在窗框上。窗口潜入?先知的上一位间谍可没如此粗心大意。何不像对付达瓦斯那样,干脆把尸体吃得一干二净?难道突然没胃口?

“您盘问过卫士?”

苏尔特不耐烦地挥手:“他说整晚一直守在大门前,听到响动立刻进屋,发现王子就这样了,血还在流,窗户大开。他马上去找霍夫,霍夫找了我,我找来你。”

“无论如何,要进一步盘查卫士……”格洛塔低头看着雷诺特握起的手。手里握着什么。格洛塔费力地弯下腰,压得手杖不住颤抖,他用两根指头拈出那东西。有意思。一块布。似是白布,现今大半被染红。他展开布仔细瞧看,昏暗烛光中似有金线隐隐闪烁。我见过这种布。

“什么?”苏尔特叫道,“你找到什么?”

格洛塔保持沉默。也许这有点太容易。太容易了。

***

格洛塔朝弗罗斯特点头示意,白化人便一把掀开罩住帝国大使脑袋的口袋。图克斯在突来的亮光中猛眨眼睛,深吸一口气,眯眼扫视房间,这个肮脏的白匣子被灯光照得通亮。他发现了笼罩在身后的弗罗斯特,发现了坐在对面的格洛塔,发现了摇晃的座椅、污迹斑斑的桌子和桌上的抛光匣子,但没发现格洛塔脑后的小黑洞——他本不该发现,审问长在后面监视这场审讯。字字句句都能听清。

格洛塔从近处仔细观察大使。罪犯一开始往往最容易暴露。他头一句话是什么?清白的人会问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图克斯问。格洛塔自觉眼皮跳动。当然,聪明的罪犯也会问同样的问题。

“谋害雷诺特王太子。”

大使眨眨眼睛,陷进椅子:“在这个黑暗的日子,我对贵国王室及贵国人民致以最真挚的悼念。但这样做真的有必要?”他朝缠住他裸体的几根粗厚铁链点头。

“有必要。若你是我们怀疑的那种人。”

“我明白了。若我声明跟这桩耸人听闻的暴行毫无瓜葛,会有用吗?”

即便你真的清白,恐怕也于事无补。格洛塔将染血的白布丢到桌上。“这是在王太子手中发现的。”图克斯皱眉看去,大惑不解。仿佛从没见过。“跟你房中搜到的袍子上的缺口吻合。袍子上同样有大量血迹。”图克斯抬头望向格洛塔,睁大眼睛。如坠五里雾中。“你如何解释?”

大使在桌上倾身,达到双手铁链容许的极限,快速地低声说:“请您仔细想想,主审官,倘若先知的间谍察觉我的使命——他们总是无孔不入——便会想尽办法破坏它。您知道他们的本事。把此事归咎于我,等于侮辱皇帝,等于拍开他伸出的友谊之手,还给他一耳光。他必会誓言复仇,而当奥斯曼-乌-多沙誓言复仇……我的命不值一提,但我的使命不能失败。这对贵我两国……后果不堪设想……拜托您,主审官,请您仔细想想……我知道您懂得放开思想——”

“放开思想就像裸露伤口,”格洛塔咆哮,“必将招揽毒素,引发感染,带来痛苦。”他朝弗罗斯特点头,白化人便将一纸供状小心翼翼放到桌上,用白指尖滑到图克斯面前。格洛塔亲手将一瓶墨水放到供状旁,翻开黄铜盖子,又将钢笔摆到一边。律师一样干净利落。

“这是您的供状,”格洛塔冲那张纸挥手,“如果您还不清楚。”

“我无罪。”图克斯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

格洛塔不耐烦地皱了皱脸。“您被拷问过吗?”

“没有。”

“但您看过别人被拷问?”

大使吞口口水:“看过。”

“那您对即将发生的事不算全无准备。”弗罗斯特打开格洛塔的匣子,诸多托盘立刻升起,呈扇形弹开,犹如一只首度展翅飞翔的华丽大蝴蝶,展示出格洛塔那些闪烁的器具妖艳的美。他看见图克斯眼中充满惊奇与畏惧。

“我对此很在行,”格洛塔长叹一声,交握双手,“这不是炫耀,而是事实,若非如此,我便不会与你同处一室。我在动手前坦诚相告,是要打消你的幻想,希望你回答我的问题。看着我。”他等待图克斯的黑眼睛对上自己的眼睛。“招不招?”

停顿。“我无罪。”大使呢喃。

“我没问你这个。我再说一遍:招不招?”

“不。”

他们彼此对视很长时间,格洛塔终于打消所有怀疑。他是清白的。若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翻越王宫、潜入王子的卧室,不该早就在我们发觉前逃出阿金堡了吗?为何留下呼呼大睡,甚至把染血的长袍挂进橱柜?一连串瞎子都能发现的证据说明我们被算计了,甚至设计并不巧妙。抓错犯人是一回事,但被愚弄?又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