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间 Among the Stones

第一缕晨曦洒向平原,光线钻出厚重云层,描摹出古石的轮廓,黯淡光芒在东方地平线闪耀。这一幕,是常人——至少是杰赛尔——很少看到的。若在家里,他此刻正在卧室温暖的床上酣睡。但昨晚无人入睡,他们枯坐在静谧中、夜风中,寒气中、黑暗中,努力辨认草原上的人形,然后等待。等待黎明。

九指皱眉看着初升的太阳。“差不多了。他们快来了。”

“是的。”杰赛尔木然道。

“听着,你留在这儿看马车。他们人多,很可能绕到后面。你留下,懂吗?”

杰赛尔吞口口水,喉头发紧,脑子里想的都是:不公平,太不公平!他这么年轻就要死。

“很好,我和她去山前,藏到乱石间,估计大部分人会打那来。遇上麻烦你就喊,若我们没来,哎……你尽力而为吧。我们可能正忙着,也可能死了。”

“我害怕。”杰赛尔说。他本不想说,但现在似乎没什么打紧了。

九指只点头。“我也怕。我们都怕。”

菲洛挂着恐怖的微笑,紧了紧胸口的弓弦,把剑带扣紧一格,又拽拽箭袋,活动手指,拨动弓弦,每个动作都干净利索,跃跃欲试。她将投入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但杰赛尔觉得她跟他要去阿杜瓦的酒馆一夜销魂时一样精神。朦胧晨光里,她的黄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好像等不及要开战。他从没见她如此开心。“她看起来不怕。”他说。

九指皱眉看她。“呃,或许她不怕,但我不打算学她。”他瞅了她一会儿,“有些人身处险境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只有死亡在耳边呼啸时,才觉得自己活着。”

“好吧。”杰赛尔嘀咕,他看着剑带扣子和双剑闪亮的把手就恶心。他又吞口口水,该死,他从没有这么多口水。

“试着想点别的。”

“比如?”

“不想这个就行。你有家吧?”

“父亲和两个兄弟。我不知道兄弟们喜不喜欢我。”

“那就去他们的吧。有孩子没?”

“没。”

“老婆?”

“也没。”杰赛尔撇撇嘴。他把生命都挥霍在玩牌和树敌上了,没人会想念他。

“爱人呢?别说没姑娘等你。”

“呃,可能……”他估计阿黛丽早和别人在一起了,她似乎从未多愁善感过。也许他该向她求婚,那样至少会有人为他哭泣。“你呢?”他转移话题。

“啥?家吗?”九指皱眉,阴沉地摩挲着中指断桩,“我有过一个,现在又有了一个。你没法选择自己的家,只能接受它,随遇而安。”他指指菲洛,指指魁。“看到了吗?她,他,还有你?”他拍拍杰赛尔的肩膀,“你们现在是我的家人,我今天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兄弟,懂吗?”

杰赛尔缓缓点头。你没法选择自己的家,只能随遇而安。丑怪蠢笨,臭气熏天,现在看来都没关系。九指伸出手,杰赛尔也伸出手,两只手紧紧交握。

北方人咧嘴笑了:“好运,杰赛尔。”

“你也是。”

菲洛跪在坑洼的石头旁,一手持弓,箭已搭好。风将下方平原的长草吹出层层波浪,吹打着山坡上矮一些的草,也吹打着她面前插成一排的七支羽箭。她只有这七支箭。

向来不够。

她看着他们骑马到山脚,下马后向上张望。她看着他们系紧旧皮甲的带扣,整理武器。矛、剑、盾,一两张弓。她数了数。十三。她之前数的没错。

虽然这没多少安慰。

她认出费里斯,对方大笑着指向这些石头。杂种。有机会她第一箭就射他,但在这个距离冒险毫无意义。他们很快会上来,穿过空地向上爬。

她很快就能大显身手。

他们散开,举盾为掩护,打量这些石头。靴子踩过长草,窸窸窣窣。他们还没看到她,打头阵的人没盾牌,大摇大摆地爬坡,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双手各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剑。

她不紧不慢拉开弓弦,直至下颌传来安心的触感。羽箭正中敌人胸膛,穿透皮胸甲。他双膝跪倒,浑身抽搐,喘着粗气,但用剑撑起身,歪斜着又迈出一步。第二支箭扎在第一支正上方,让他再次跪倒,吐出血痰,最后仰面朝天倒地。

但敌人很多,还在推进。离她最近的缩在一面大盾后缓步上坡,努力不暴露任何部位。菲洛的箭“砰”一声扎在厚重木盾的边缘。

“嘶嘶嘶。”她低吼着,从地上又拔出一支箭,拉开弓弦,仔细瞄准。

“啊!”那支箭扎在他露出的脚踝上,他大叫一声,盾牌晃了晃,向旁一歪。

下一支箭呼啸而来,擦着盾牌上沿,干净利落地扎进脖子。鲜血汩汩流下,他双眼大睁,向后倒去,盾牌随他滑下坡,菲洛射空的箭还插在上头。

她在这个人身上费了太多时间太多箭,其他人爬到半山腰了,离第一块石头只剩一半路程。他们走Z字迂回前进。她从地上拔出剩下两支箭,钻入草丛,向上转移。她只能如此,九指应能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