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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比,只要你记住我们创办这本杂志的初衷。千万别把它卖给只想借机避税的浑球儿大企业,也不要让分不清好文章和狗屁的笨蛋糟蹋我们的杂志。如果你实在无法找到足够水准的人来接手,只能暂时停刊,我也完全赞同。

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你决定继续把它办下去——那么很好。你会惊讶地发现,他声这样的杂志社搬迁起来居然那么简单。不管你住在哪个见鬼的地方,直接把它搬过去就好(反正米勒也打算涨房租了)。如果你真的打算接手,千万不要费劲去维持“阿贝原来的编辑风格”。阿贝没有什么编辑风格!只管发表你觉得好的东西就行了,萝卜头。听从你的直觉。

不过还有一件事。除了翻来覆去地致敬《裸体午餐》以外,世上还有其他佳作。你收到的大部分投稿都会让你抑郁得想死。如果稿子够好的话,当然值得刊登,但我们仍有空间可以留给那些对人性依然抱有一线希望的作品。至少我觉得应该有。你比我懂,博比。你曾比我更接近那火焰,但你仍选择了回头。

我得走了。旁边有个警察老是盯着我,估计他觉得我是个老色鬼,不过他也不能算错。

你可以把这封信读给妈妈听——否则她不会安心的——不过请务必跳过“狗屁”和“大企业”前面的“浑球儿”二字,好吗?这是你要做的第一件编辑工作。

请向阿姆丽塔转致我的爱意。

阿贝

阿贝说得对,杂志社搬迁起来非常轻松。得知《他声》将使用学校的邮政地址,校方兴奋极了。他们甚至殷勤地把我的课时减少到了两节,薪水照旧。我甚至怀疑,只要我的存在能让阿姆丽塔继续留在数学系里,他们情愿让我不上课白领工资。阿姆丽塔也很满意,因为她可以随意使用学校里的计算机,在丹佛的时候,她只能跟人共用克雷公司的怪兽机器。最近她表示——“这地方相当先进”。显然每天去数学系的路上,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半圆顶的临时学生宿舍、煤渣块砌成的房子和小得可怜的图书馆。

我发现,在科罗拉多的山地编辑一本东海岸的文学杂志完全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的确需要每年出五六次差,去跟印刷厂协商,拜访几位作者和赞助人。阿姆丽塔帮忙处理了一些出版事务,作为读者,她的欣赏水平也高得惊人。她说,语言和数学两个领域的训练赋予了她一种象征性的平衡感——其实我压根儿不懂她在说啥。不过在阿姆丽塔的催促下,我还是发掘了更多西岸的作家,包括乔安·葛林柏和牛仔诗人。

结果令人振奋,订阅数直线上升,我们对外铺了不少货,老读者似乎依然很忠诚,很快我们就会看到效果。

我不再写诗。从加尔各答回来以后,我再也没写过诗。

迦梨之歌从未真正消失。它一直在我耳畔徘徊不去,就像信号糟糕的收音机里刺耳的背景音乐。

我依然会梦见自己跨过脚下裹着灰布的人体,穿过泥泞的荒地,望见远处烟囱喷出的火焰舔舐低矮的云层。

山风呼啸的夜晚,我有时会起身走到木屋窗边,望着外面的黑暗,听着六条肢体在石块上抓挠的声音。我站在原地等待,但它饥渴的嘴巴和眼睛始终躲在黑暗之中,不敢靠近……是什么让它不敢靠近?我不知道。

但迦梨之歌仍在唱响。

不久前我们附近出了件事,有位老妇人和她成年的女儿,两个人都自称“好天主教徒”,她们把自己的孩子放进炉子里烤熟,仅仅是为了驱逐让他夜哭不止的恶魔。

我有个学生的远亲在加州念书,最近那个高中生奸杀了自己的女朋友,然后在三天里请了十四位朋友来参观女孩的尸体。有个男孩朝尸体扔了块砖头,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但没有一个孩子想过要报警。

上个月我在纽约亚当森斯认识了几个新的出版商,四十二岁的先·利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来自金边的难民。利曾在柬埔寨拥有自己的建筑公司,几年前他靠着行贿偷渡到泰国,随后转道来到美国。在亚当森斯,他从印刷厂学徒干起,一路爬到现在的位置。喝了几杯酒以后,利跟我讲了全城被迫撤离的惨剧,在八天的强行军中,他的父母不幸遇难。他低声向我讲述夺去他妻子生命的劳改营,然后在一个清晨,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三个孩子被送去了遥远的“劳教营”。利描述了他逃亡途中经过的一处荒野,在那片方圆半英亩的空地上,人类的颅骨足有三四英尺深。

迦梨的年代就此开启。

上周我去了房车里的移动图书馆,研读所谓的加尔各答黑洞相关资料。在那之前,这个词对我来说只是个形容而已。历史上的那件事似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从本质上说,所谓的黑洞其实只是个不通风的房间,十九世纪印度零星爆发过多次暴乱,某次暴乱期间,有很多人被关进了那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