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1716年7月

就在拿骚的海盗清理波多瓜里科堡的残余守卫时,我走向城堡的战利品室,将刀剑交击声,滑膛枪的枪声和垂死者的尖叫声抛在身后。

我甩掉剑上的鲜血,走了进去,愉快地欣赏着房间里的人露出的震惊表情。

房间里只有总督劳利亚诺·托雷斯自己。

他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鼻梁上架着眼镜。他的胡须经过仔细修剪,明亮而睿智的双眼迅速恢复了镇定。

在他的身后是那些钱。就像查尔斯·维恩承诺的那样……

计划开始于两天前。我当时在老艾弗里酒馆。当然了,拿骚还有别的酒馆,也还有别的妓院,而且如果我说自己没去过那些地方,那肯定是在说谎。但那天我回到了老艾弗里酒馆,那里的女招待安妮·伯尼会为我端上酒水(而在所有拿着酒杯在酒桶边弯下腰的人之中,安妮·伯尼是最美的),我曾花费许多个钟头去欣赏她漂亮的臀部,和爱德华·萨奇以及本杰明一起开怀大笑,我们饮酒谈天,仿佛整个世界都与我们无关。从图卢姆回到拿骚以后,我发现自己又恢复了对酒的渴望。

噢,没错。就像在布里斯托尔那样,我越是不愉快,就越是想借酒浇愁。那时的我并不明白,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去理清头绪。不,我只是用酒来平息渴望,一面对观象台念念不忘,盘算着如何利用它发家致富,并且报复那些圣殿骑士。我还想到了詹姆斯·基德和卡罗琳。那天我肯定是想得出了神,因为那个外号叫作“白棉布”的杰克·拉克姆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哎,你干吗这么惆怅?莫非是恋爱了?”

我用醉意蒙眬的眼睛看着他。我的酒意让我很想跟他打一架,但我喝得太多,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何况杰克的身边还站着查尔斯·维恩,这两人才刚刚来到拿骚不久,但他们的名声早就在这儿传开了。每个经过拿骚的海盗都讲述过他们的事迹。查尔斯·维恩是“游骑兵号”的船长,白棉布杰克是他的军需官。杰克是个英国人,但在古巴长大,因此皮肤带着南美人的那种黝黑。除了让他得名的那身白棉布衣服以外,他还戴着硕大的耳环,头上扎着的头巾让他的眉毛显得更长。这么说也许是锅子还笑水壶黑,不过他确实经常喝酒。他总是满口酒气,黑色的眸子里也总有醉意。

这两人之中,维恩的头脑和口才都更出色,但长相就不好说了。他留着蓬乱的长发,胡子看起来也乱糟糟的。他们两人胸前的皮带上别着手枪和弯刀,身体散发出几个月的海上生活带来的臭气。他们看起来都不是那种值得信任的人:白棉布杰克的鬼点子跟他喝下去的酒一样多;维恩总是绷紧神经,就好像你只要说错一句话,他就会诉诸武力——而且他对付自己的船员也从不手软。

他们毕竟是海盗,两个都是。是我的同类。

“欢迎来到拿骚,先生们,”我说,“我们欢迎所有行事公平的海盗。”

关于拿骚,尤其是关于拿骚的修缮保养,有一点我非说不可:那就是作为管理者,我们完全和其他海盗一样。

毕竟,你在海上已经受够了清扫工作——让船只干净整洁是关乎生存的大事。他们用“船样儿”来形容井井有条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到了陆地上,清扫不再和生存有关——至少不是刻不容缓的那种——而是你觉得自己应该去做的那种事,是可以逃避的职责。

我的意思是,这地方简直不堪入目:我们伟大的拿骚要塞早已破败,墙壁上能看到一条条裂缝;我们的棚屋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倒塌;我们的给养和库存也保管不善,至于我们的厕所——噢,我知道我跟你坦白了不少残酷的事实,但这个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

而在这些之中,最糟糕的就是气味。不,不是来自厕所,虽然那儿确实很臭,但在整个地方驻留不去的恶臭,却是从海盗们在岸边留下的、早已腐烂的动物皮革散发出来的。每当风往这边吹过来的时候——噢,我的天。

难怪查尔斯·维恩会扫视周围,然后说:“这儿就是新自由城?跟我去年抢过的所有地方一样臭。”虽然像他那样几个月没洗澡的家伙没资格这么说。

抱怨自己的狗窝是一回事,听到别人贬低它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你会有种为它辩护的冲动。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住了。

“我们还以为拿骚是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白棉布杰克轻蔑地说。但在我答话之前,我的救星爱德华·萨奇出现了。他大吼一声,听起来既像是问候,又像是战吼,然后出现在阶梯顶端,大步走上露台,就好像老艾弗里酒馆是他将要抢夺的战利品。

而且这个爱德华·萨奇跟平时很不一样,因为在令人印象深刻的黑发之外,他又添了一副黑色的大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