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7年6月18日

“海瑟姆,是你母亲的事。”

置身布拉格契里特纳街圣殿骑士总部的地下,他站在我面前。他一点没花心思打扮得入乡随俗,而是把英伦风范当作一枚荣誉勋章来招摇:整洁、一丝不苟的白长筒袜和黑马裤,自然还少不了一顶洁白的假发,扑粉大多洒落在双排扣大衣的肩膀上。左右两侧灯柱高耸,铁质灯架中射出的光焰照亮了他;光线爬上几近墨色的石墙,反衬出灯火的光晕越发苍白。通常,他站立时两手背在身后、倚着手杖,姿态松弛,可今天的他显得特别正式。

“我的母亲出事儿了?”

“是的,海瑟姆。”

她病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火烫的负罪感旋即如海浪汹涌而来,差点把我拍晕。我有好几个礼拜没给她写信了;甚至没怎么记挂她。

“海瑟姆,她死了,”雷金纳德目光低垂,说道,“一周之前她摔倒了,背伤得很重,我想她是没有熬过来。”

我看着他。汹涌的负罪感退得和来得一样快,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本来产生感情的地方现在空掉一块。

“我很抱歉,海瑟姆。”他眼神和善,饱经风霜的脸上挤出了同情的深沟浅壑。“你母亲是位优秀的女性。”

“没关系的,真的。”我说。

“我们这就动身去英国,会有一场追悼仪式。”

“明白了。”

“如果你有……有任何需要,别犹豫,尽管开口。”

“谢谢。”

“骑士团现在就是你的家了,海瑟姆。碰到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们。”

“谢谢。”

他窘迫地清了清嗓子。“另外如果你想……呃,想找人聊聊,我就在这里。”

这条建议让我多少有些好笑。“谢谢你,雷金纳德,不过我没有什么要倾诉的。”

“那很好。”

在长时间的沉默中,我们彼此盯着对方。

他目光转开了,“事成了吗?”

“胡安·维多米尔死了,如果你是问这个的话。”

“那你拿到他的日记了吗?”

“恐怕没有。”

有一会儿他脸部的肌肉垮了下来,然后,表情渐渐变得冷酷,相当冷酷。我曾见过他这种神情在不经意间流露过一次。

“为什么?”他直接说道。

“我已经杀了他,为他对圣殿事业的背叛。”我说。

“确实……”雷金纳德滴水不漏。

“那我要他日记做什么?”

“里面有他的文字,和我们的利益息息相关。”

“为什么?”我发问。

“海瑟姆,我有充分理由相信,胡安·维多米尔的叛变比单纯违背骑士团信条更严重。我认为他可能发展到了和刺客们共事的地步。现在请对我说实话,你拿到他的日记了吗?”

我把本子从包里抽出来递给他;他走到一枝烛台跟前打开它,快速翻动着,最后啪的一声合上。

“你读过吗?”他问。

“全是密文,”我回答。

“有些没加密,”他不动声色道。

我点头。“是——是,你说得对,是有几段能看明白。都是他……对人生的思考。读起来很有意思。实际上,雷金纳德,我最感兴趣的地方在于,胡安·维多米尔的人生哲学和我父亲生前的教导惊人一致。”

“很有可能。”

“即便这样你还要我杀了他?”

“我要你杀的是骑士团的一名叛变者。诚然,我知道你父亲和我在骑士团的很多——可以说绝大部分——准则上持不同看法,但那是因为他本就没有意愿加入。而他并非圣殿骑士这一点并不能让我对你父亲的敬重减少半分。”

我盯着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他。“那为什么说这本日记牵涉到骑士团利益?”

“和维多米尔怎么冥想人生无关,这点是肯定的。”雷金纳德歪过头冲我一笑,“你也说了,日记里的观点和你父亲很像,而你和我是怎么看待这种观点的,彼此都再清楚不过。我感兴趣的是加密部分,没猜错的话,里面包含了一枚钥匙的守护者翔实的信息。”

“什么钥匙?”

“等时机成熟,自然会告诉你。”

我发出懊恼的声音。

“一旦我解读了这本日记,海瑟姆,”他劝慰道,“如果我判断正确,那时我们就能开启下一阶段的行动了。”

“那又是什么意思?”

他正要开口,我已经替他说了:“‘等时机成熟,自然会告诉你,海瑟姆。’是这样吧,雷金纳德?到头来还是机密?”

他勃然大怒。“‘机密’?你真是这么想的?我事事罩着你,亲自担保你加入骑士团,让你开始新的生活,海瑟姆,我做了什么无端招致怀疑?这么讲可能并不过分:要知道,你有时真够忘恩负义的,先生。”

“可我们始终没发现迪格维德的下落,我说错了吗?”我拒绝服软,“绑走珍妮的人从没索要过赎金,也就是说,那次袭击主要目的必定是为让父亲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