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5年12月10日(第4/5页)

母亲非常缓慢地把头转向我,她看着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袭击事件对她造成了非常可怕的损害。仿佛她所有的生命力都已经被吸取一空:仿佛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那股无论她是微笑或是生气时、又或者如父亲所说,当她表露心迹时总能绽放出的光彩。现在微笑慢慢从她唇边褪去,脸上的表情又变回空洞茫然、眉头紧锁的样子,仿佛她已然尽力,却已经不再有力气维持任何的掩饰。

“你知道我不会去参加葬礼吧,海瑟姆?”母亲面无表情地说。

“是的,母亲。”

“对不起。对不起,海瑟姆,真的对不起,可我真的不够坚强。”

——通常她从不叫我海瑟姆。她叫我“亲爱的”。

“我知道,母亲,”我说,心里知道她曾经——她曾经十分坚强。“你母亲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有勇气,海瑟姆,”父亲过去常这么说。

他们搬到伦敦之后不久就相识了,是她主动追求的他——“就像一只母狮在追捕她的猎物”,父亲曾经打趣说,“她的眼神既令人毛骨悚然,又让人敬畏。”这个特别的玩笑为父亲换来了母亲的一次敲打,这种玩笑会让你觉得也许其中多少有些真实的成分。

她不喜欢谈论她的家族。我只知道他们很“兴旺”。珍妮曾经暗示过一次,因为母亲和父亲的交往,他们已经和她断绝了关系。至于为什么,当然,我无从得知。有一次我缠着母亲问父亲来伦敦之前的生活,她却给了我一个神秘的微笑。我明白等他准备好的时候会告诉我的。坐在她的房间里,我意识到在我感受到的悲痛之中,至少有一部分,是我自知无论父亲打算在生日那天告诉我是什么,我都已经永远不可能听到所带来的痛苦。虽然这在我的悲痛中微乎其微,我应该说清楚——这与失去父亲的悲痛和看见母亲变成这样的痛苦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她变得如此……憔悴。如此欠缺父亲所说的勇气。

也许这证明她的力量正是源自于他。也许她纯粹是无法承受那个可怕夜晚发生的屠杀。他们说士兵们身上会发生这种事。他们有了一颗“士兵的心”,再也不复当年。杀戮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们。母亲的情况是这样吗?我很想知道。

“对不起,海瑟姆。”她补充说。

“没关系,母亲。”

“不,我的意思是——你要和伯奇先生一起去欧洲。”

“这里需要我,我要陪着你,照顾你。”

她轻盈地笑了一声:“妈妈的小战士,嗯?”然后用一种奇怪而敏锐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回想起了楼梯上发生的事。她亲眼看见我把剑插进了歹徒的眼窝里。

然后她移开了视线,我感受到她凝视中朴实的情感,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有戴维小姐和艾米丽照顾,海瑟姆。等安妮女王广场的房子修好以后,我们就会搬回去,我会再多雇几个仆人。不,是我应该要照顾你,我已经指定让伯奇先生担任家族审计员,还有你的监护人,这样你就能得到妥善的照顾。你父亲也会希望我这么做的。”

她疑惑地看着窗帘,仿佛在回想为何它被人拉开了。“我相信伯奇先生会跟你谈立刻动身去欧洲的事。”

“他说过了,是的,但是——”

“很好。”她注视着我。再一次,她那副表情里蕴藏着某种让我觉得困惑的东西:我意识到,她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母亲了。或者说,我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儿子了?

“这样安排最好,海瑟姆。”

“但是,母亲……”

她看着我,接着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你会去的,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她坚决地说,她的目光又回到了窗帘上。我把眼睛转向戴维小姐,仿佛是想寻求帮助,但我什么也没有得到:作为回应,她给了我一个同情的微笑,她抬高眉毛,表情像是在说:“对不起,海瑟姆,我什么也做不了,她心意已决。”房间里安静下来,除了外面咯噔咯噔的马蹄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而那个传来马蹄声的世界,却依旧无视着我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的事实。

“你可以退下了,海瑟姆。”母亲挥了挥手说。

以前——我指的是在袭击事件之前——她从来没有“召唤”过我。也不曾让我“退下”。以前,如果不至少亲吻我的脸颊一次,她是绝对不会让我离开她身边的,而且她会告诉我她爱我,至少每天一次。

当我站起身来,我突然意识到,她完全没有提到那天晚上在楼梯上发生的事。她从未感谢过我拯救她的生命。我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心里不禁疑惑她是否希望事情的结果会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