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第3/12页)

我收到过一张韦瑟罗尔先生的纸条。他用他的母语——也就是英语——写道,他希望见母亲一面,要求我在午夜时和他在藏书室碰面,然后护送他去她的房间。而且他希望我别告诉父亲。

这下我又多了个秘密。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像在巴黎见过的那些穷苦百姓,因为那些沉重的秘密几乎压弯了我的腰。

虽然我只有十岁大。

1778年4月11日

午夜时分,我穿上睡袍,拿起一根蜡烛,悄悄走下楼梯,来到藏书室,在那里等待韦瑟罗尔先生。

他早就溜进了庄园,脚步悄无声息,甚至连狗儿都没有惊动。他走进图书馆的时候,我差点没听见门的开合声。他轻巧地几步跨过房间,扯掉头上的假发——他痛恨那东西——然后攥住我的双肩。

“他们说她的病情很不乐观。”听他的语气,似乎希望这只是谣言。

“是的。”我说着,垂下了目光。

他闭上了眼睛。虽然他算不上老——大概四十五六发,比母亲和父亲稍大一点儿——可岁月却在他脸上留下了鲜明的痕迹。

“韦瑟罗尔先生和我曾经很亲密。”母亲曾经告诉过我。说这话的时候,她露出了微笑。我甚至觉得她的脸红了。

我初次和韦瑟罗尔先生相遇,是在一个寒冷的二月日子。那年冬天是我经历过的第一个真正的寒冬。在巴黎,塞纳河泛滥结冻,贫苦的人们在街头奄奄一息,但凡尔赛的情况截然不同。等我们醒来时,下人们已经在壁炉里生好了火,我们吃完热腾腾的早餐,然后裹上厚厚的皮衣,穿上暖手筒,在宅地上悠闲地散步。

那天阳光明媚,但丝毫没能缓解刺骨的寒意。厚厚的积雪上结了一层坚硬的冰,我们的爱尔兰猎狼犬“挠挠”走在上面,爪子甚至都不会陷下去。它试探着走了几步,然后放下心来,快活地吠叫一声,冲向前去。母亲和我慢慢朝着南部草坪边缘的树林走去。

我拉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在远处,我们家的庄园在阳光和积雪的反光中熠熠生辉,闪烁的窗璃仿佛眨着眼睛。等我们走到阳光下,钻进树林里的时候,庄园变得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铅笔描绘的阴影里。我这才意识到,我们走得比平时要远,已经脱离了庄园的庇护。

“如果你看到有位绅士站在树荫下,不用害怕。”母亲说着,朝我略微弯下腰。她的声音很轻,我不由得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而她大笑起来。“我们来这儿可不是巧合。”

我当时只有六岁,对女人在这种情况下和男人见面可能代表的意义一无所知。在我看来,我母亲只是见了个男人而已,就像她和我们的园丁伊曼纽尔聊天,或者跟让——他是我们的马车夫——一起出门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寒霜的笼罩下,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树林里比积雪覆盖的草坪更加安静,我们沿着小径步入树林深处,感受着周围的静谧。

“韦瑟罗尔先生喜欢玩游戏。”我母亲说。她压低了声音,以免打破这片宁静。“他也许想吓我们一跳,所以你应该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要审视并观察周围的环境。你看到脚印了吗?”

我们周围的积雪保持着原样。“没有,妈妈。”

“很好。这样我们就能判断出可能的范围了。好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可能会藏在哪里呢?”

“树后面?”

“很好,很好——那这儿呢?”她指了指头顶,我伸长脖子,看着头顶的林冠,寒霜在破碎的阳光中闪烁着。

“永远留意周围的一切,”母亲微笑着说,“用你的眼睛去看,如果可能的话,永远不要低头。别让其他人注意到你的目光所向。在这一生里,你会遇到许多对手,而那些对手会尝试理解你的意图。只要让他们没法猜透,情势就会对你有利。”

“妈妈,我们的访客会爬到树上吗?”我问她。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不会。事实上,我已经看到他了。埃莉斯,你看到他了吗?”

我们停下了脚步。我看着前方的那些树。“没有,妈妈。”

“现身吧,弗雷迪。”妈妈大声说。果然,在我们前方几码远处,有个灰胡子男人从树后走了出来,摘下头上的三角帽,夸张地鞠了一躬。

凡尔赛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子。他们看不起所有打扮跟他们不同的人。他们的脸上挂着“凡尔赛式笑容”——那是我的叫法——那种表情介于困惑与厌烦之间,仿佛随时都会说出一句诙谐妙语——而这一点似乎是宫廷里的所有男人最看重的事。

但我面前这个男人却不太一样:光是他那副大胡子就足以证明。虽然他也在笑,但那并非凡尔赛式笑容。恰恰相反,那笑容温柔却又认真,代表他是那种开口前会三思,而且说到做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