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走鹃和丛林狼(第2/3页)

可那只秃鹫已经不在乎了(它也不想在乎)。

它一声长啸,借着热浪的推力飞上了更高的天空。

而另一只身体更小的鸟却伶俐地飞来。它显然是个狩猎行家,这时:秃鹫的身体扭摆了一下,头脑伸展开来——

一只百舌鸟,体态轻盈小巧,瘦得像道闪电,灵巧得像把刮胡刀。它已经开始了它的狩猎行动。而它狩猎的方法也格外特别。小小鸣禽的心里却藏着杀气腾腾的旋律。这只百舌鸟目光如电,很快就看到了猎物:那是一只正从一块石头跑向另一块石头的小蜥蜴。百舌鸟伸出利爪,飞扑过去。

这小鸟抓起了蜥蜴,带着它越飞越高。

随后爪子一松,将蜥蜴摔向地面。

噗!蜥蜴掉在一棵仙人掌上,身体登时洞穿。但它依然在蠕动,徒劳地张大嘴巴挣扎。百舌鸟早已是饥肠辘辘,现在它可以安心享用它的猎物了——就这样,无助的蜥蜴任由它撕扯,啄食。然而一只蜥蜴对它来说顶多只算个开胃小菜。它的胃口大得很呢。因此从白天一直到夜晚,它又先后猎到了蝗虫、飞蛾,甚至还有一只小老鼠。它每次都采用相同的战术——把猎物高高带起,摔下来,让猎物暴尸仙人掌上,然后再从容享用。它灰色的小胸脯几乎被染成了鲜红色。

她从一个猎手跳到另一个猎手。她一会儿是猫头鹰,一只一只地吃老鼠;一会儿是只游隼,从高空俯冲而下,在半空捕捉到一只岩鸽,还未落地便将它杀死在口中;一会儿是只啄木鸟,从仙人掌的枝干中捉虫子吃;一会儿又是只鹪鹩,扯下盲蛛的腿。这时她想,我想来只蝎子。黎明来临时,她想办法进入了一只走鹃的身体,于是拥有了矫健的双腿、锋利的喙。

它一整天都在不停地奔跑,寻找猎物。

她——它?——干死了一条响尾蛇。它叼起蛇猛地往石头上摔,直到蛇脑浆迸裂。它攻击了一只角蜥,把它倒着吞掉,免得被角蜥身上的钩和刺剐破或卡住喉咙。后来它看到了一只蝎子:金色的身体几乎透明,走路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尾巴一晃一晃。蝎子左躲右藏,走鹃速度惊人,它前伸着头,尖尖的喙像骑兵的长矛刺向蝎子的身体。它成功啄到了蝎子并把它吃掉,蝎子甚至没有机会放出毒液。

这种鸟行动起来可谓风驰电掣,而且似乎永生不死。

走鹃抬起头。

它看到了一头丛林狼。

讽刺的念头又一次出现,尽管走鹃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念头从何而来。

哔——哔——

丛林狼是个污秽不堪的家伙。它的皮毛光溜溜的,牙齿泛黄。让她感到熟悉的是它也是只独眼龙——瞎掉的那只眼只剩下一个烂坑,另一只不出所料是人类的眼睛。丛林狼眨了眨眼,冲她喷了口气,然后瘆人地笑起来:呵呵呵。

丛林狼的身后是那具“尸体”。秃鹫依然守在那里,等待着。等待什么呢?那人一定还活着。

走鹃绕了个大圈又回来了。是凑巧吗?还是有意为之?

头顶,傍晚的天空昏暗起来。浓云聚集在太阳周围。遥远的地方,雷声滚滚,像饥饿时的肚子。

“快醒过来吧。”丛林狼说。

走鹃伸着脑袋,像只好奇的狗。

“风暴要来了。倘若再经历一场这样的风暴,你就必死无疑了。”脏兮兮(也许已经死了)的丛林狼说,它瞎掉的那只眼睛里有蛆虫在蠕动,“死神一次次绕过你,对你视而不见。十年前你就被死神打上了记号。他以为你已经死了,因为你给了他一个生命,不是你的,但却蒙混过关。可死神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命运迟早会找上你。命运和死亡是一回事,你懂吗?他们都把人作为狩猎的目标,且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靠近你。”

然而走鹃有它自己的想法,这想法根本不像出自一只鸟:哼,那又怎样?这只鸟是希望这个人死掉的。说实在的,它觉得这人应该已经死掉了。果真如此,它就不必再客气了。走鹃擅长做这种事,从一具尸体到另一具尸体,从一只鸟到另一只鸟再到另一只鸟。它从来不会为了一点点肉和骨头束缚自己。它不停地飞啊,跑啊,寻找猎物,俯冲,高飞,坠落。它们是红毛红嘴的不朽生命。

远处又传来一声炸雷。

走鹃转身便跑——

可丛林狼挡住了它的去路。它低着头,龇着牙,粉状的舌头舔着腐烂的牙齿,“这次你跑不掉了。”

走鹃心想:奔跑就是我的生命啊,除了奔跑我还能干什么?

丛林狼说:“可你不是一只走鹃啊,明白吗?米莉安,是时候了。”又一声响雷。乌云越来越厚。远处的群山雾蒙蒙的:那边已经下起了雨。

当走鹃抬起头时,丛林狼已经不再是丛林狼,而是变成了一个高高大大肩膀宽宽的男人。他一头沙色头发,戴着卡车司机帽,一只眼睛瞎了。可转眼间他又变成了一个满脸伤疤的年轻女人。那些曾经红色和粉色的疤痕如今变得苍白,如同幽灵躯体上的血管。这时,女人变成了小孩,他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的气球;而后是一个穿着超人衣服的小孩;接着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一脸不屑,长长的花白头发好像给双眼加了个框。她手里拿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剪刀,咔嚓咔嚓剪着空气。她说:“可怜的米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