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4页)

时值初冬,青石城的夜晚已经变得有些难熬了,所以那些砖窑里横七竖八躺了不少流浪汉。他们个个浑身肮脏,穿着破衣烂衫,身上盖着黑乎乎的破被子,还有些挤在一起烤火,并在火上烤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食物。

换成其他年轻姑娘,来到这样的地方,只怕早就转头吓跑了。但岑旷毕竟不是人族,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对于穷苦人群的歧视,而她凝聚成形的时候,也见到过太多的污秽和肮脏,所以见到这些流浪者并没有觉得紧张。而且,她还记得叶空山告诉过她的一些经验,来之前先掏钱买了一些食物。给流浪汉们分发完食物后,她也得到了他们的信任,可以向他们询问当天的情况了。叶空山说过,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本能地都对官府十分抗拒,如果由于不尊重的表现而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从他们嘴里得到的一定只有假消息。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也就不害怕失去,不害怕付出代价。”叶空山是这样说的。

好在我们的岑旷小姐在这一点上做得非常好,所以流浪汉们也很乐于把他们所知道的通通说出来。不止一个人记得,大约十天前,有那么一个穿着草鞋的人来到这里,并且和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有过接触。经过几个人的确认,那天应该是十月一日。

“白色长袍?那个人长什么样?”岑旷连忙问。

“看不清楚,和那个穿草鞋的一样,也是完全蒙住了头脸的,”回话的流浪汉说,“只能看出身材比较高大。”

“他们两人争吵或者动手了吗?”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流浪汉说,“他们没说两句话就走远了。”

“往哪边去了?”岑旷问。

“往西北方向,我记得那边有一座磨坊,不过也是很久没有用过了,和这些砖窑一样。”流浪汉回答说。

岑旷谢过了几个流浪汉,按照他们的指点向西北方走去。走出大约两里地之后,果然见到一座荒废的水力磨坊,周围已经是杂草丛生,引水的管道自然是闲置在一旁,并没有引来河水带动磨盘。走近之后,她一眼发现,管道上面的陈年灰尘被清理过,也就是说,这座磨坊有可能在近期被使用过。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生起。岑旷在地上仔细搜寻,果然在泥土上发现了两个人的四行脚印,一浅一深,其中一双能从纹路辨别出是草鞋。她小心地绕开这些脚印,走进磨坊里,忽然一股浓烈的腐臭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传入鼻端。她定睛一看,心里顿时一沉。

早已停转的磨盘上,沾满了早已变成深黑色的血迹,还有一些十分可疑的碎块。岑旷循着地上的血迹走出磨坊,在血迹终止的地方,发现地上的泥土有挖掘过的痕迹。她犹豫了很久,想回到衙门去找别人来,又想到现在衙门人手奇缺,所有在编的捕快都被抽调去侦破官库抢劫案了,眼下能依靠的恐怕只有自己了。

她在附近找到一把锈迹斑斑的破锄头,开始费力地刨土。尽管她也会一些能把土层炸开的秘术,但那可能会伤害到土里埋着的东西,所以只能手动了。到了这时候,她又开始情不自禁地怀念叶空山,因为叶空山虽然嘴很损,经常拿她寻开心,但遇到这样的体力活儿时总是会身先士卒的。而现在,只能靠她自己,柔嫩的双手握着粗糙的木柄,很快就磨起了好几个大血泡。

岑旷一声不吭,咬着牙忍着痛,努力向下掘土。挖到四五尺深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尸块,被石磨碾得近乎粉碎的尸块,或者干脆说就是一摊肉酱,在泥土里沉静地腐烂着,已经不大可能辨认出它们究竟曾经属于谁了。但岑旷基本可以肯定,这个倒霉的死者就是那个歪鼻子的男人,因为土里还能看到一双稀烂的草鞋。如果按照这样的推断,歪鼻子男人并不是杀害花如烟的凶手,因为他早在花如烟被杀之前就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

极度的失望和腐臭的血肉气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她的鼻腔和脑子,她终于忍不住了,弯下腰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嘴里一阵阵苦涩,似乎已经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歪鼻子男人死了,化为磨盘碾压下的肉酱,宣告这条线索已经断掉了。岑旷仍旧依照程序,把碎尸块收集起来带回了衙门,在此期间忍不住又吐了两三回。假如叶空山在场,一定会阴损地宣布岑小姐已经怀孕了。但现在,岑旷小姐实在是没有心情和任何人开任何玩笑,她的情绪糟透了。

果不出所料,经验丰富的仵作在那堆碎块里找出了一只残损的左耳,确认了此人的身份。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冬夜的风开始刮起,在衙门里坐着能让人感受到相当的寒意。但衣衫单薄的岑旷半点儿也不想回去,也似乎感觉不到饥饿,她坐在捕房过厅的寒风里,不住地向门外张望,不知不觉中双手双脚都已经冻得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