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两人面面相觑,很久都说不出话来。不同的是,岑旷满脸茫然,叶空山却隐隐有点儿兴奋。

“只能用记忆混乱来解释了,对吗?”岑旷说,“很显然,心脏被刺穿的人不可能活命,更加不可能在从分娩到死亡的过程中,始终都分身站在门外,看着全过程。”

叶空山没有理睬这句话,倒是在嘴里念叨着其他的话题:“这么说来……并不是难产而死?是在生产之后的半夜才死的?”

岑旷不客气地打断他:“这时候你还在想那些无关的事情干什么?现在是我所读到的整个记忆都出现了偏差,也许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一个精神错乱的人冒出来的幻象。”

“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叶空山慢吞吞地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只有干脆的两个字:放弃。所以在此之前,为什么不先假定,你所看到的都是真实存在的呢?”

“但那怎么可能真实存在?”岑旷喊了起来,“你相信一个心脏被刺穿的女人能复活?还是相信你有那么好的运气,正好撞上了一个心脏长在右边的女人?”

“两者我都不信,”叶空山回答,“尤其那个女人经过胡笑萌的诊断之后。他那时候在南淮,但现在已经在青石待了好几年了,听说是他在南淮的情人太多,被家中恶妻硬逼着迁到这儿来的……这家伙的人品之低下令人叹为观止,但医术在整个宛州也能排得上号。如果一个被胡笑萌认定死亡的人活过来,那胡笑萌就可以跟着去撞墓碑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岑旷很惊讶,“看你的表情……你只有每次又找到一个把柄嘲笑我的时候,才会这么笑。你弄明白整个案件了?”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注意到几个很好玩儿的细节。”叶空山说,“先来总结一下吧。到现在为止,你一共看到过几段记忆?”

岑旷立即开口回答:“按照我所看到的顺序:杜秦氏走在不断寻找杜万里的路上;杜秦氏回到南淮城,打听杜万里的下落;夫妻二人在南淮的生活往事;为杜秦氏转生导亡的丧仪;杜秦氏从坟墓里爬出来,站在自己的墓碑前;杜万里失去妻儿的全过程。一共六段记忆。”

叶空山做出很遗憾的表情:“一共就看到这么些记忆,你就归纳错了其中的一小半,还漏掉了一段,也真不容易。”

岑旷的眼睛不停地眨巴,显得非常迷惑:“我没有听明白你的意思。哪里错了?又哪里漏掉了?”

叶空山往椅背上一靠,顺手拎起了酒壶,又很忧郁地放下:“他娘的,你这白痴脑子不聪明,倒还真能喝……”

他双手交握,托着下巴,不怀好意的目光盯得岑旷直发毛。直到摆足了架势,他才慢慢开口:“从你看到那个导亡的丧仪后,你就对自己所见所听到的失去了信心,总觉得自己看到的是混淆的、错误的记忆。但别忘了,你自己并没有亲自进去取代其中的任何一个角色,你并不像搭台唱戏一样,去亲身扮演杜万里、杜秦氏或者杂货铺的瘸腿老板。你所做的只有两件事,‘看’和‘听’。光有看和听,是不足以弄明白事物的本质的。

“记忆本身也许是没有错的,错的在于我们所理解的观察角度。在你刚才归纳的那六段记忆里,我注意到,凡是提及你在记忆中所看到的女人,你就把她称为杜秦氏。事实上,那些女人真的都是杜秦氏吗?我只不过是一个完全听你转述的旁听者,都发现了那几段记忆中存在的细微差别,但你自己浑然不觉。

“你一直没有觉察到吗?在杜秦氏走在路上的记忆里和杜秦氏在南淮打听杜万里下落的记忆里,你的视角一直跟随着杜秦氏本人在走,她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并能看到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于她最后窘迫地和人去挤大通铺,你都能清晰地看到;丧仪那段也是如此。至于墓地那段记忆,由于自始至终她都站在墓穴前没有移动,也就不提了。

“剩余的那两段,也就是发生在南淮城的泰升客栈中的两段记忆,却和其他的大不一样。在杜万里夫妇的生活回忆里,你首先看到的是整条小街,看到了泰升客栈,然后才看到杜秦氏从远处走来。你注意到其中的细微区别了吗?更要命的,就是在这之后杜秦氏和丈夫一起回到房间后的情形。那时候,杜秦氏完全从你的视线中脱离了。你只能听到他们对话的声音,完全不能像其他几段记忆一样,通过杜秦氏的目光去观察一切。

“至于分娩的那段记忆,更能够说明这个问题。从头到尾,你根本没有见到杜秦氏的影子。这段记忆中的画面始终停留在门外。除了声音,没有任何杜秦氏的信息。好好琢磨一下这两段记忆吧,它们究竟有什么不同?想明白这其中的不同,你不但能完美地解释死人复活的问题,连带之前发现的肚子大小的矛盾都能解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