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还行吧?再喝两天,估计你就得有酒瘾了。”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有酒瘾了。”岑旷苦笑着,端起事先放了解酒药的茶一饮而尽。直到休息片刻后,解酒药起了作用,脑子没那么晕了,这才顾得上讲述之前所阅读到的记忆。

“真有意思,”叶空山评价说,“死的肯定是杜万里极亲近的人,所以他一直在灵位旁边哭哭啼啼,但死者偏偏和女人无关,因为她只是看客。”

“但是这个女人也很伤心,”岑旷说,“我能感觉得到。”

叶空山点点头:“那就更有趣了。比如说死掉的是杜万里的娘,杜万里主持丧仪,老婆只能在旁观看,倒是可以解释两人所处的位置。但是当自己的老公发起疯来乱打人时,老婆也不上去阻止吗?”

岑旷想了想:“的确,不合情理。”

叶空山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必须学会从一切不合情理的表象中,推导出合情理的解释。老婆不去阻止老公发疯,只有两种解释,其一,这是个毒妇,巴不得老公死在眼前最好;其二,这两人的关系,可能已经不是夫妻了。”

岑旷一呆:“你是说,在丧礼的时候,杜万里已经把这个女人休掉了?”

“那也许就是眼前这桩命案的根源,”叶空山说,“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所能迸发出的力量,不会比一只饥饿的狰少多少。现在我们已经大致有一条主线了:他们俩曾经很亲密,后来分开了。男的搬到了青石,女的四处寻找,也追到了青石。然后两人一起死掉。”

岑旷的脸上现出索然无味的表情:“这么说来,这只是一桩无聊的情杀案而已?”

“即便只是情杀案,也算不得无聊吧?”叶空山的笑容很暧昧,“还有鬼婴的问题没有解决呢。别忘了,杜万里可是莫名其妙自杀的,而那个婴儿,现在还在被秘术师们监控着呢。”

岑旷摇摇头:“我想,这些不过是技术问题而已。比如自杀完全可以由幻觉引起,我听说,有不止一种毒药可以使人在临死前产生各种恐怖的幻觉,导致精神崩溃。如果调配得当、药量适中,尸检时也很难被查出来。”

叶空山笑得更加开心:“办案是不能光凭动机去推断的。虽然动机是查案的基础思路,但如果技术问题不能得到解释,动机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成立。”

“那照你说,这不是情杀,会是什么?”岑旷有点儿不服气。

叶空山摸摸下巴:“我并没有排除情杀的可能,但我认为,并不是我刚才归纳出的那个简单的步骤,‘他们俩曾经很亲密,后来分开了。男的搬到了青石,女的四处寻找,也追到了青石’。这当中还有很复杂的细节。”

“我不明白。”

“比如说,‘黄炯在路上遇到了我,我给了黄炯一拳,我回到衙门被黄炯杀死了’,这三件事都是真的,但是否就足够说明黄炯杀我的动机呢?显然不是。我给了黄炯一拳,也许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伤害,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一拳而要我的命。我完全可能是回到衙门后,调戏黄炯年轻漂亮的老婆,结果被黄炯杀掉的。所以在这起我的死亡事件中,‘我给了黄炯一拳’,虽然真实存在,但并不是造成结果的关键。”

岑旷细细咀嚼着这番话:“你的意思是说,不要轻易给几个孤立事件之间加上因果关系,对吗?而且,你还想说明一点,单纯的情杀,在这起案件里动机不足,因为鬼婴这种血腥残酷的手段,没有足够强烈的仇恨,是不能让一个女人下定决心的。”

叶空山打了个响指:“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可见这世上只存在白痴,而不存在无可救药的白痴。现在,我已经听到那个被我调戏老婆的家伙的脚步声了,我们先听听他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吧。”

黄炯满眼血丝,眼眶浮肿,看上去这两天也没怎么睡好,被那个未知底细的鬼婴折腾得够呛。信鸽送来的密信不能太重,所以那张特制的绢帛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叶空山一挥手,岑旷很自觉地把信拿到光亮处读起来,并且脸色很快变了。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岑旷说,“根据这份资料,杜万里是真的丧妻丧子,死因是妻子杜秦氏难产,儿子刚刚生下来就断气了,杜秦氏也悲痛而死,杜万里为此还专门举行过一次导亡的丧仪。丧仪之后,他就离开了南淮。”

“而这份资料上面还有对杜万里夫妇相貌的描述。躺在这里的这个女人……相貌和描述中的一模一样,尤其下巴上的那颗痣是很明显的标志。我想,这就是她总要蒙脸的原因,不然那张脸会引起恐慌的。”

“越来越有趣了,”叶空山竟然不觉得吃惊,“这么说来,你看到的那个灵堂,就是杜万里为这个杜秦氏准备的,他那么伤心也是因为自己死了老婆——但老婆偏偏站在人堆里看着这一切。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又活过来了,先欣赏了自己的灵位,再追踪到青石来寻夫,并且生下一个鬼婴,把丈夫吓得自杀了。够得上说一段乡野怪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