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旷从女人的记忆里退出来才发现,叶空山不知何时变出了一壶酒和油纸包的酱排骨,正边吃边喝,不亦乐乎。

“来点儿?”叶空山扬起手里的一块大骨头。

“我还不饿。”岑旷回答,并把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叶空山看来听得心不在焉,始终在琢磨着从这块骨头里弄出骨髓来吃掉。最后,他生生把骨头掰断,满意地将骨髓吸入嘴里,这才一脸油光地对岑旷说:“我知道那条街。那条街本身没什么好玩的,但就在隔着两排民房的另一条街上,曾经抓住过一个用秘术杀人赚钱的邪恶秘术师团体,那群秘术师可不是好对付的,寻常捕快根本不是对手。当时我还年轻,甚至还没入行,但机缘巧合,给他们提了个好建议……”

他絮絮叨叨还要啰唆下去,转眼看到岑旷的表情,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跑题了跑题了……两个结论,两个疑点。”

“我只看出一个结论,”岑旷说,“那就是这个无名女人和杜万里确实是旧识,而且正是在南淮城里认识的。这个女人之前的一路艰辛和最终来到青石,都说明她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找杜万里。”

“还有一个结论:这个女人很穷。”叶空山说,“一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舍不得坐车也舍不得住稍微好一点儿的客栈。人一旦很贫困,往往就不会再患得患失,因为除了自己的一条命,不必再害怕失去什么了。贫困的人就容易铤而走险,干出极端的事情。”

岑旷默默地跟着念了一遍,似乎是要记住叶老师的教诲,但很快又问:“那你所说的两个疑点是什么?”

叶空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绢,擦着自己油光可鉴的手和嘴,但那块手绢好像也并不比酱排骨干净多少。他一边擦一边说:“如果我也能看到那女人脑子里的东西,一定能比你注意到更多的细节。但现在,我只能依据你的描述来进行推断。首先,那个掌柜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岑旷问。

叶空山往酒杯里倒着酒:“掌柜说,原来的老板把店面转卖了,新老板为图吉利改了名字。你觉得,‘好又来’这个名字,真的比‘泰升’两个字更吉利?”

“我无法体会人族的吉利究竟是什么概念。”岑旷说。

“对牛弹琴……”叶空山一饮而尽,“告诉你吧,‘泰升’两个字,是东陆语中最常见的代表吉利的字眼,我估计全九州至少能找出几百家泰升客栈,所以从字面意义上讲,所谓‘图吉利’是说不通的。既然这样,只能有另一个解释,那就是以前那家泰升客栈曾经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坏事,改名是为了避免沾染晦气。这种无知愚民的心思,虽然蠢得可笑,但也真实。”

“你的意思是说,杜万里经营的时候,那家客栈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岑旷费了好半天劲,才理解了叶空山的意思。

叶空山点点头:“也许那就是杜万里离开的原因。我得去查一下这个杜老板的生平,也许就能找到他和这个女人之间的联系。一会儿你休息好了,就继续探查她的记忆。”

“你解释了一个疑点,那么另外一个呢?”岑旷又问。

“就是这个女人进入酱油铺之前,蒙住了自己的脸,”叶空山拉开了房门,“一个穷到这份儿上的女人,不至于为了一点儿酱醋的味道就要专门捂住鼻子,否则她也不会去挤味道只怕比酱油铺还要刺鼻的大通铺。我觉得,她更可能是不希望被街坊邻居认出自己。”

“对了,还有一个疑点,”他又补充说,“这女人的包袱最后到哪儿去了?现场搜查没有找到。不会有小偷笨到偷一个这么穷的女人的东西吧?”

叶空山离开后,岑旷一个人坐着发呆。这个渴望人族知识的魅发现,想要理解人族的思维方式,光是刻苦地学习和记忆是没有用的,更重要的是融入。必须真正像人族那样生活,强迫自己像人族那样思考,像人族那样处理问题,才有可能了解他们。

做人真难哪,岑旷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是不是得从现在开始,就像一个人族那样去生活呢?

岑旷看看叶空山扔在一边的酒壶,拿起来晃晃,发现里面还剩了不少酒,犹豫了一下,拿起酒壶,尝试着往嘴里倒了一点儿。酒浆很呛人,烧得喉咙火辣辣的,但并不如想象中难受。

看来还可以多喝点儿,岑旷想着,又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