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第3/4页)

她说:“你他妈才是丁通的太太呢!找他干吗?他人呢,死哪儿去了?”

既然不是我的太太,就不应该关心人家找我干吗,更不应该问我去哪儿了,对不对?所以说,不管女人是读了一辈子的书还是完全没读书,都不可理喻。

人家非常有条不紊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丁先生啊,嗯,他现在大概已经死在了芝加哥吧,如果没有死在芝加哥,也终有一天也会死在某个其他地方的。”

照着死亡和税收对人最公平的说法,他这样的回答在逻辑上没有一点儿错误,但小铃铛跟逻辑这种东西没有感情,所以她勃然大怒,扭身抄过一把扫帚就开始追打来人。我很紧张地问了一句:“没还手吧?”心想应该是没还手,以奇武会那些变态的风格和能力,如果对小铃铛还手了,我现在多半就是在抚尸大哭,绝对没存折什么事儿了。

结果人家不但没有还手,而且还被她追着在门前跑了好几个圈,一边跑一边说:“丁太太,丁太太,你冷静一下,我是给您送他的抚恤金来的。”

然后他向后丢出一本存折和一本产权证。据小铃铛描述,那真是一等一的好手法,两样东西不偏不倚地落在小铃铛的怀里,而且看起来如假包换。我家这个傻妞觉得实在不对,停下来把东西翻了翻,人就彻底蒙了,那感觉估计跟我刚才差不多。这个世界上有人晕车,有人晕船,有人晕汽油的味道,这些都是常规的,但很少有人知道自己晕钱,如果你从来没晕过,那是因为你见过的钱不够多。

免除了扫帚的威胁之后,来人小心翼翼地挨近小铃铛,一口气对她说了一串话,大意是:丁通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在做很重要的工作,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长时间估计也不会回来,如果回来了就是快死了或者已经死了,请节哀。拿着这些他拿命换回来的钱好好生活下去吧!拜拜。

然后他就走了。

小铃铛发了半天的呆,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肯定是骗局,于是装备了板砖菜刀在包里以防有后话,仍然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工作去了。到晚上十点多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发现了两件事:第一,房子里所有家当连同管道电线和柜子里过冬的被子都被换了,墙壁全部整修一新并且换了墙纸,尽管她完全不认识那些东西是什么牌子,但本能告诉她那些当然是好东西。第二,早上九点就出门去社区老年人活动中心打小麻将的娘没有回来,在大门把手上有两张纸条,一条是居委会王二妈的手笔,交代了小铃铛娘的行踪——麻将桌上吐血晕倒,送医院住院了,居委会垫的一千块住院押金是公款,三天之内必须还,上面还有医院具体的地址和病房号;另外一张跟王二妈没关系,小铃铛没扔,找出来给我看了,那真是一手漂亮的字,写的是:锁未换,因为也许还有人要回家。

难怪我的钥匙还能用。

强悍如小铃铛,一下子遭遇双重震惊,也当即就呈半崩溃状态。她捞了一大笔钱,居然半秒钟都没有觉得欢喜,两腿一软,坐到地上就哇哇大哭起来,就跟今天见到我的时候一样。她想:我一辈子就两个亲人啊,什么意思,这一下就全没了,老天爷你太过分了,不带这样玩的啊!

我赶紧提醒她:“呸呸,乌鸦嘴,我还没死呢!你妈也就是早期癌症而已好吧,至于吗你?你肯定是想我们俩翘辫子你好独吞财产养小白脸!”

我说得义愤填膺,居然让小铃铛扑哧一笑,但她随后又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是癌症早期?”

我赶紧一口咬定就是她刚说的,小铃铛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会儿,又紧紧抱过来,这一次她声调放软了,我一辈子没听过她说话这么和风细雨的:“你不会走了吧,啊?没事了对吧?”

我噎了一下,含含糊糊混了过去,没说什么,她狐疑地瞪了瞪我,低头瞅瞅那本存折:“这钱我们去还给人家吧,房子嘛,我们分期付款你说人家愿不愿意?一个月多少给点,最多一辈子当房奴。唉,他们不会算太高的利息吧?”

她想了想,又说:“就是我妈的医药费有点麻烦,嗯,没事,大不了我再兼份工。”

我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活像是要掐死她一样,把小铃铛熊抱在我怀里,使劲蹭她的头发,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疼——被蜜蜂蜇了一样疼,被硫酸泡了一样疼。伤口上被撒了盐一样疼,跟她一起长大,相依为命到这一刻,我猛然意识到,为什么冥王会放我回来。

这一切都不是开玩笑,我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某个地方,永远回不到小铃铛的身边。

那么以后,谁会守着她、保护她、成天当她的受气包、谁又会因动了她一根手指而冲出去跟人家拼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