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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过是你自己的脸,一张漂亮的脸。”“非人”说。

“我知道,”夫人说,眼睛还在避开镜子,“我的脸,在外边,在那里,在看我。我变老些了吗?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吗?我感觉……我感觉……我的心脏跳得太厉害。我浑身发冷。那是什么?”她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她脸上的神秘感全然消失了。那表情就和一个在掩体里看着炸弹正在飞来的人类的表情一样容易看出。

“那是什么?”她重复问道。

“那叫‘害怕’。”韦斯顿的嘴里发出话来。然后,那家伙转脸看着兰塞姆,咧着嘴笑。

“‘害怕’,”她说,“这叫‘害怕’,”她想着这个新发现说;然后,她突然断然地说,“我不喜欢它。”

“它会走开的。”“非人”说。

这时兰塞姆打断了它的话。“如果你按他希望的做,它永远不会走开。他会把你领进越来越多的害怕之中去。”

“那是,”“非人”说,“那是进入大浪,穿过它们,超越它们。既然你知道这是‘害怕’,你就得代表你的族类品尝它。你知道王是不会的。你不希望他品尝。但没有害怕这种小东西的理由,理应高兴才对。它有什么可怕的?”

“一个东西变成了两个,”夫人肯定地回答道,“那个东西,”她指着镜子说,“是我又不是我。”

“但如果你不看,你就永远不知道你有多美。”

“我觉得,陌生人,”她答道,“水果不吃自己。而一个人也不可能和他自己在一起。”

“水果不能那样做是因为它仅仅是个水果。”“非人”说,“但我们能做到。我们把这个东西叫做镜子。一个人可以爱他自己,也可以和他自己在一起。做一个男人或女人就是那样——走在自己身旁,似乎其中一个人就是第二个人,可以陶醉于自己的美丽。人们造出镜子来教会这种技能。”

“它是个好东西吗?”夫人问。

“不是。”兰塞姆说。

“你不试试怎么能知道?”“非人”说。“如果你试了,你就会发现它不好,”兰塞姆说,“你怎么知道你是否能停止照镜子?”

“我已经在和我自己同行了,”夫人说,“但我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如果我已变成两个,我最好知道另一个是什么。至于对你来说,花斑,看一眼就能让我知道这个女人的脸是什么样子,我为什么还要多看一次呢?”

她胆怯地,但稳稳地从“非人”手里拿过镜子,默默地看了大半分钟。然后手落下来,垂在一侧。

“很奇怪。”她终于说。

“它很美,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非人”说。

“是的。”

“但你还没找到你要找的东西。”

“是什么?我忘了。”

“羽毛袍使你更漂亮了还是使你不如以前漂亮了呢?”

“我只看到一张脸。”

“拿远点,你就会看到你身旁的完整的另一个女人——另一个你自己。要不,我替你拿着。”

此情此景下很普通的建议也显得很怪异。她先看穿袍子的自己,然后是不穿的,然后又穿上。最后,她认定那东西不好,把它扔掉了。“非人”把它捡了起来。

“你不想保存它吗?”他说,“就算你不想整日穿着它,也许你有些日子想穿上它。”

“保存它?”她不太明白地问。

“我忘了,”“非人”说,“我忘了你不会住在固定陆地上,也不会建一所房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你自己日子的主人。保存意味着把一个东西放在你知道总能再次找到的地方,在一个雨水、野兽和别人都拿不走的地方。我会把这个镜子交给你保存。它将会是王后的镜子,一个从深天带到这个世界的礼物。别的女人都没有。但你已提醒了我。如果你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地生活,像野兽一样地生活,就不会有礼物,就没什么可保存的,就没有好前景。”

但夫人似乎没在听它说话。她就像个大白天狂做梦的人那样目光呆滞地站着。她一点也不像一个想要新衣服的女人。她脸上的表情很高贵。太高贵了。伟大、悲剧、高尚的情操——这些显然是占据她思想的东西。兰塞姆看得出,袍子和镜子事件只是表面上与通常所说的女人的虚荣有关。她被赋予美丽的身体形象,只是作为唤醒她伟大灵魂中更危险的形象的工具。那外来的,可以说是激动人心的“自我”概念才是敌人真正的目标。它正在使她的大脑成为一个舞台,在这个舞台上,那个虚幻的自我应该成为主角。它已经写好了剧本。

【注释】

[1] 原文为“the Prince of Darkness is a gentleman”,出自莎士比亚的《李尔王》。——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