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言(第2/7页)

赵宣脸上阵阵热痛,外出偷会菡萏之事并未告诉任何人,但瞧今晚阵势,显然是早有准备,不知如何走漏的消息?他偷眼扫视一圈,见自己院里的丫鬟仆役已全被带出来,一排排跪在地下,各个低头屏息,大气不敢喘一口。数十名家丁手持灯烛棍棒,将众人团团围住,四下亮如白昼,只有灯火偶尔爆开发出的一点细微声响。知今夜无法蒙混过关,赵宣渐低了头,慢慢跪倒在地,心头却憋着气,不发一词。

“你还硬气是不是!”看儿子这副倔强模样,赵老爷五分火气顿时升作十分,跺脚大喊:“把那下流坯子捆出来!”家丁齐声应答,从后边推出个人来,扔在赵宣面前。这人一身小厮装扮,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脸上红肿青紫,赵宣一看,正是自己贴身小厮荣华。

“爹,这不关荣华的事!”见他鼻青脸肿,知是受了父亲的招呼,赵宣忙分辨道:“我出门的事,外头荣华,包括屋里银钏她们一概不知,我佯装睡下,等他们都散了再偷偷出去的。”

“哼,那更该打。”听他辩解,赵老爷心下怒气灼然,冷冷道:“二公子交他们照顾,连人往哪里去了都不知,拿他们来有什么用?况且……”瞥了荣华一眼,他冷笑道:“他要真不知……今晚我们如何能凑巧撞见你,给你气个半死呢?”

荣华吃了顿家法,身上疼痛不已,本瘫在地上歇息,听赵老爷这话,急得连连挣扎起来,朝赵宣哭诉道:“二少爷,二少爷您别生小人的气,您虽不说去了哪里,但我们日日跟着您,您心里的计较我们还能不知道?您之前几次出去,大家也知道必是为了朱姑娘,只不说破罢了。今晚您出去后不久,老爷太太就来了,我……我挨不住打,况且……况且,这么冷的天,您一人在外也实在让人担心,我就告诉了老爷,您别恨小的,我也是没办法。”说完趴倒在地,连声呜咽,脸上青肿被烛火映着,越发显得可怜。

赵宣本有些懊恼荣华在父亲面前告密,此刻见他可怜,也明白此事确实难责怪他,只能长叹一声,对赵老爷道:“爹,儿子确实是去见朱姑娘了,但……”

“孽子!”赵老爷一声大喝,打断他的话,劈头盖脸骂道:“你个混帐东西,那朱菡萏如今名声败坏,满城都说她不知检点、举动轻浮,跟你勾勾搭搭不成体统,你不要脸,难道我在桂川几十年也不要脸?!那妖精到底有什么好,迷得你家也不回,书也不念,还让我们去提亲……我告诉你!但有我在一天,朱菡萏就休想进我赵家大门!”

“爹!”听父亲说出如此重话,赵宣霍然起身,大声道:“爹怎么也听信那些街头传言?!我虽与菡萏两情相悦,但向来发乎情、止于理,从未有不才之事!儿子虽不成器,尚不敢与浪荡女子勾搭,辱没门风,菡萏只是性情爽利点,但从来行止端庄,何况……”

“宣儿!不要跟你父亲顶嘴!”杜夫人挡在两人中间,赵瑞上前一步,扶住父亲,朝赵宣叹道:“宣弟,怎可朝爹咆哮?这成何体统,快跪下。”

“娘,爹,大哥……请你们听我说两句。”赵宣长叹口气,缓缓说道:“儿子实在不明白,为何这段时日城里突然冒出许多关于菡萏的流言,更不明白为何连你们都听信了。你们明明早就知晓菡萏的,此前也未有反对。况且,她是朱先生的女儿,朱先生学识人品如何,你们还不清楚?大哥与我,幼时皆是朱先生开蒙读书,若朱先生当真教导出……”他顿了顿,似不愿说出那几个字,咬牙道:“真教出个……轻浮无耻的女儿,如何能在城中育人多年?如何能受人尊重?”

“这……”杜夫人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一时难以决断。

赵老爷闻言,冷哼一声,反驳道:“朱先生的人品学识我从未有疑,但父辈清贵、子孙不肖的例子还少了吗?你搬出朱先生来诡辩,还不是想替那妖精开脱?我告诉你,正因为碍于朱先生的面子,我和你娘今晚才在这里,而没有去找那妖精理论!你却不知悔改,来人!”

“老爷!”杜夫人惊叫,赵老爷大手一挥,杜夫人被丫鬟们半拖半扶地搀到了一旁,两名手持棍棒的家丁跨出人群。赵宣见这阵势,知道今日难以过关,索性闭眼不语。赵老爷指着赵宣,大声道:“给我狠狠教训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冷月高悬,白雪覆地,桂川县犹在梦里,城西赵宅的一处院落前却是灯烛通明,乌压压围了一地人,棍棒挥舞带起的风声和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交错。赵宣咬牙挨了几十棍,身上痛不可支,仍死撑着不认错,实在痛得受不住才轻哼一声。看他这般倔强,赵老爷越发愤怒,连声吩咐家丁往死里打。又过片刻,赵宣没了声音,家丁停手查看,发现人已昏迷过去。赵老爷跺脚长叹一声,道声孽障,命仆役快抬春凳把他送回房内休养,自己带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