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起程之书(第4/26页)

特皮克从房顶跳下,蜻蜓点水般落在另一栋房子的屋脊上;他静静跑过沉睡的建筑,又跃过一道狭窄的缝隙,跳上“前贝尔·杉哈洛斯狂热信徒改过自新青年会”健身房的瓦屋顶;他轻手轻脚地从倾斜的灰色房顶上快步跑过,保持速度蹿上一面足有十二尺的高墙,然后用手一撑,攀上了空眼爱奥神庙那平坦的房顶。

一轮橙黄色的满月悬在地平线上。神庙顶上有一丝货真价实的微风,风力并不强,不过在经历过街道上沉闷的热气之后,它就像冷水澡似的叫人精神一振。特皮克加快速度,尽情享受扑面的凉意,他来到屋顶边缘,找准位置纵身一跃,朝通往锡顶巷的狭窄木板桥跳了下去。

说起来简直难以置信,但事实的确如此:有人把桥给挪走了。

在这类情况下,一个人过去的生活总免不了从他眼前一闪而逝……

当时他姑母哭得很是伤心,然而特皮克总觉得对方的表现过于戏剧化,因为这位老妇人明明比河马的脚背还强硬。他父亲努力把思绪从诱人的悬崖和鱼类身上拉回来,时时提醒自己要表现得庄重而严肃,可惜并不太成功。仆人们在大厅两侧一字排开,队伍一直排到了主楼梯底下,一边是侍女,一边是阉奴和男仆。特皮克走过时,女性纷纷向他行屈膝礼,由此形成一道好看的正弦波。这景象碟形世界最伟大的数学家见了准会欣赏,只可惜当时他正忙着:一个仿佛穿着长睡衣的小个子男人正冲他大声嚷嚷,还拿棍子直往他身上招呼。

“可是,”特皮克的姑母擤擤鼻涕,“那根本就是门手艺啊。”

他父亲拍拍她的手,“哪儿的话,沙漠的鲜花啊,”他说,“那最少最少也是个职业。”

她抽抽搭搭地问:“有什么区别?”

老头叹口气,“挣钱比较多,据我所知是。他应该出去见见世面、交几个朋友、吃些苦头,这对他有好处。再说还能让他有点儿事干,免得他惹是生非。”

“可是……刺客……他还那么年轻,而且一点儿看不出有这方面的倾向……”她拿手绢拭了拭眼睛,“反正这肯定不是咱们这边的遗传。”她又指责道,“你那个妻弟……”

特皮克的父亲道:“维迩忒舅舅。”

“满世界跑,到处杀人!”

“恐怕他们不用那个字眼的,”他父亲说,“我相信他们比较喜欢说解决,或者消除,或者埋葬,据我所知。”

“埋葬?”

“我觉得可能就跟挖掘差不多,噢奔涌的清流啊,只不过是在把你下葬之前。”

“我觉得这事儿糟透了。”她吸吸鼻子,“不过听露哩夫人说,最后的考试十五个男孩儿才有一个能通过。也许让他去试试也好,今后好死了这条心。”

特皮西蒙二十七世国王一脸沉郁地点点头,然后亲自去与儿子道别。他不像特皮克的姑母那样对刺客生涯深恶痛绝。虽然不喜欢政治,但他好歹也算从政多年,在他看来,虽然刺杀不如辩论,但绝对比战争要来得好,尽管有部分人可能认为战争与辩论根本就是一码事,只不过吵得更响些罢了。再说了,年轻的维迩忒似乎过得很不赖。他手头总有大把闲钱,过去常带着昂贵的礼物和在异域晒黑的皮肤出现在王宫。他还有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讲的都是他所遇见的有趣的人物,当然其中大多数人和他相遇的时间都很短暂。

他真希望维迩忒能在身边给自己些建议。国王陛下也听说十五个学生里只有一个能过关,只是并不大确定剩下的十四个会怎么样。但有一点大概是拿得准的:如果在刺客学校功课不好,人家多半不单朝你掷粉笔这么简单。另外学校的伙食也叫人担心。

不过,刺客学校所提供的全方位教育的确是整个碟形世界的头一份,这一点是人们公认的。合格的刺客必须有能力融入任何社交圈子,而且至少要会一种乐器。被刺客学校毕业生埋葬的人个个可以死得安心——消灭自己的绝对是品位与谨慎兼具的人物。

再说了,留在家里他又能干点什么呢?王国只有两里宽、一百五十里长,河水泛滥的季节里,整个国家几乎完全淹没在水下。国土两侧均有强敌虎视眈眈,它们容忍这个小国存在的唯一原因是拿它做隔离带,免得相互打个不停。

哦,蒂杰里贝比也曾有过自己的辉煌,那时,特索托和以弗比之类的暴发户只不过是群头上裹毛巾的游牧民。然而如今留下来的却只剩下维护费用足以让人破产的王宫,沙漠里几处布满灰尘的遗迹,以及——法老叹口气——那些金字塔。永远都少不了金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