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4/20页)

“不。”

“他在减价呢。”

“不了,谢谢。”

“哦。”

勒泽克犹豫了半晌。

“我可以去问问他,看他是不是需要一个学徒。”他热心地说,“很可靠的,餐饮业。”

“我不认为他需要。”

“嗯,很可能。”勒泽克说,“多半是个单干的行当,我猜。反正他现在也走了。这样吧,我的留点儿给你。”

“我其实不怎么饿,爸爸。”

“里头基本上没啥软骨呢。”

“嗯,不过还是谢谢你。”

“哦。”勒泽克有些泄气。他在附近跳了跳,好让脚上的血管活动活动,接着又嘶嘶地吹了几段听不出调子的小曲。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说点儿啥,比如提些建议什么的,指出生命中难免会有起起落落,然后伸出胳膊搂住儿子的肩膀,大谈特谈成长的烦恼,由此说明——简而言之一句话——世界不过是条好笑的老鞋带,人永远不应该,打个比方说,太过骄傲,竟然拒绝一块上好的热肉派。

现在只剩他俩了。这年的最后一场雾攥紧了抓住鹅卵石的拳头。

在他们头顶,高高的钟楼里一个嵌齿轮叮当一声,牵动杠杆释放了一个棘齿,一个沉甸甸的铅球随之落下。金属摩擦发出可怕的噪音,钟面上的活门滑开,把敲钟的小人放了出来。两个小东西抽筋似的挥动着锤子,仿佛染上了机器人的关节炎,它们开始敲响新的一天。

“那,得了。”勒泽克满怀希望地说。他们得找个地方过夜——除夕你是别想在山里赶路的。也许能在哪儿找着个马厩……

“敲最后一下之前都不是午夜。”小亡心不在焉地说。

勒泽克耸耸肩。这个儿子固执得紧,他也无计可施。

“好吧。”他说,“那咱们就再等等。”

正在这时,他们听见了马蹄的嗒嗒声,它回荡在清冷的广场上,其喧哗程度绝非一般的声响可比。事实上,用“嗒嗒”这个词来描绘这动静可谓异乎寻常地不准确:“嗒嗒”让人联想到一匹欢蹦乱跳的小马驹,很可能还戴着顶草帽,帽子上专门为耳朵戳了两个洞;而这声音却明明白白地暗示着,草帽是绝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

马从中轴方向一路跑进了广场,它一身白毛,高大威武,潮湿的肋下冒出热气,四蹄踏在鹅卵石上激起点点火星。看它奔跑时那骄傲的样子,就好像匹战马似的;它显然没戴什么草帽。

马背上有个高大的人影,避寒的斗篷裹得紧紧的。一人一马来到广场中央,骑手慢吞吞地下了马,开始在马鞍后头东翻西找。过了好一会儿,他——或者是她——终于掏出个马料袋,把它拴在马耳朵上,还怪友好地拍了拍它的脖子。

空气带上了种厚实、油腻的感觉。在小亡周围,深色的阴影上突然出现了蓝色和紫色的边角。骑手大步流星地冲他走过来,黑斗篷随风飘舞,双脚叮叮地踏在鹅卵石上。四周唯有这么一点点声响——寂静像大块大块的棉絮一样往广场压了下来。

如此震撼的效果,可惜被路面上的一片薄冰搞砸了。

哦,见鬼。

那不完全是声音。词倒是有的,没错,可它们直接到了小亡的脑子里,根本没费神通过耳朵。

他飞快地朝地上的人跑去,伸手想拉对方一把,结果发现自己手里握的不过是磨得发光的骨头而已,还很有些泛黄,就好像旧了的台球似的。那人的兜帽松开来,一个赤裸裸的骷髅头把空荡荡的眼窝转过来对准了他。

只不过,倒也不完全是空的。它们仿佛是两扇窗户,通向空间的渊薮,在深处竟能看到两颗细小的蓝色星星。

小亡突然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惊恐万状才是,于是不由得开始感到有些心慌,因为他发现自己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有。坐在他面前的是具边揉膝盖边嘟嘟囔囔的骷髅,是有点恐怖没错,但它是具活生生的骷髅,不同寻常,令人难忘,而且怪得很,就是不怎么怕人。

谢谢你,孩子,骷髅头说,你叫什么名字?

“呃,”小亡道,“亡沙漏……先生。他们都叫我小亡。”

那可真是巧极了,骷髅头说,拉我一把,谢谢。

人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还拍了拍衣服。小亡这才看见它腰上系着条沉甸甸的腰带,上头挂着把剑,剑柄是白色的。

“希望您没伤着,先生。”他彬彬有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