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的誓言

妮可陷入了昏迷。她静静地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给苍白的脸颊投下一抹阴影,仿佛一只春雨中的蝴蝶,找不到停栖之处。

妮可再一次梦到了她那无法忘记的童年。

一群小混混围着她,拳头像是雨点般落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灼痛感让她几乎昏迷过去,但她仍强行保持着清醒,一点点将地上散落的面包捡起来塞入口中。

面包干涩,沾满泥土,很难下咽。她的表情不像在享用食物,而像是哽咽。但她却无比认真地,一口口吞咽着,绝不浪费一丝一毫。

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食物。

想要吃到东西,就要挨拳头。这是她的生存方式。猛然,一个小混混变身成一只庞大的机体,闪烁着金属光芒的拳头就像小山一样向妮可压了下来。她吓得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冷汗,浸透了她全身。妮可喘息着,双手抱头,拼命蜷缩着身子。但是,拳头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她的理智一点点复苏,慢慢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

四周一片寂静,她的赤裸的脚踝处传来温软的触感,跟梦中的湿冷形成鲜明的对比。妮可轻轻张开一丝眼睛,向四周偷看了一眼。

她几乎惊呼出声。

她处在一个连梦境中都未曾出现过的华丽房子里。

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低垂着,跟周边暗金色的拱廊无比谐和地贴在一起。墙壁上贴的不是墙纸,而是绣着缠枝玫瑰的丝绸。房屋的中央,妮可躺着的地方,是一张巨大的king-size的四柱床。床幔从四米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来,沉垂在床的四柱之上。床幔的后半截是天鹅绒,前半截是半透明的轻纱,从床幔里往外望去,可见天花板上绘制的小天使在天堂中飞翔。

身下是绣工精美的丝绸被褥,很软,令她就像是陷在里面一般。美中不足的是,她因噩梦流出的冷汗,将被褥打的半湿。

——这里是哪里?她不是被白夜打昏了吗?

妮可不敢在床上多呆,她轻轻下床,提着自己的鞋子,向外走去。她垫着脚,生恐发出任何响声。这里的华贵让她自惭形秽,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只想在别人发现之前,赶紧离开。

突然,墙对面的一幅油画,吸引了她。

画中一位少年与一位少女牵手站在草地上。少年一身宫廷礼服,绶带、勋章、权杖,无不华贵得让人眩目。而他英俊的容貌、高挑挺拔的身量,亦完全符合童话对王子的描述。只是,他笑容中那丝与生俱来的忧郁,让这幅太过典型的“童话插图”多了几分别致。少女似乎有意避开了画面中心的位置,微笑着站在他身旁。她大约十五岁,容貌和少年有几分相似,身上是白色的宫廷长裙,简洁之极,蓬松的金色卷发随意地垂在双肩上,没有过多妆饰。

但,妮可的目光,却全都落在少女身上,她的目光中尽是震惊之色。

那个少女,和自己是那么的相似。

妮可不由自主地,揽过了自己的头发,和画中人仔细比较着。

那种淡金色极为稀有,使人仿佛看到了天堂的阳光。拥有这样的发色的人,就像是微笑着的天使。而两人的面貌轮廓,更是惊人的相似。十五六岁,也正是妮可现在的年龄,相同的青春加重了这种相似,让妮可仿佛看到了一面镜子。

恍惚之间,妮可竟以为那是另一个自己,出身王室,在某个慵懒的午后,和自己的兄长一起,由宫廷画师留下了小像。

这种奇特的感觉,让她呆立在画像前,竟忘记了逃走。

她双眼死死地盯着画中少女。越看越恍惚,越看越觉得那就是她,只不过身处另一个时空里,过着优雅、高贵的生活。那个时空跟她这个时空偶尔重叠在了一起,交汇在这幅画上,她便通过这交错凝固的色彩,窥视另一个自己。

——她多么渴望成为的自己。

这一瞬间,她头脑中闪过了很多荒诞不经的念头。或许,她本是一位公主,画完这幅画后,被奸人所害,失去了记忆,流落在民间。唯有这幅画,能证明她不凡的出身。

又或许,画中这位公主是一位古人,是她的前世。在几个世纪前,她曾经如此美丽、高贵,备受宠爱。

妮可忍不住去看画的落款。她寻找的不是画家的署名,而是作画的日期。

日期是二十余年前。

妮可有些失落。

显然,这幅画已有相当的年头,画中人绝不会是她。而时间又不够久远,也不可能是她的前世。

妮可自嘲地摇了摇头——多么荒唐的奢望。从开始记事起,每一天每一月都那么清晰,那么苦不堪言、无法忘怀。充斥着发硬的面包、店主的呵斥、旁人的毒打,哪里会有这样的童年?至于前生后世,更是无稽之谈,说出去一定会被别人笑死。这倒真应了一句话,没有公主命,偏偏要犯公主病。妮可深深叹了口气,止住了自己的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