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5/23页)
“在布洛克莱昂……你说……说我需要帮助……可以倚靠的肩膀。说我只要在夜里呼唤你的名字……你就会来的。现在我能感觉到你的手臂就在身边……可我,我还是想尖叫……天啊,天啊……你为什么发抖?”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我会变成什么样?”
他没有答话。因为他知道,她并不是在问他。
“我爸曾让我看过……在我家乡的河边,我看到一只黑色的胡蜂在活毛毛虫体内产卵。小胡蜂在毛毛虫体内孵化……活活吃掉了它……就像我肚子里的东西一样。它在我的身体里,在我肚子里。它在生长,不断长大,总有一天会把我活活吃掉……”
“米尔瓦……”
“玛利亚。我叫玛利亚,不是米尔瓦。我算什么‘红赤鸢’?我就是只怀蛋的母鸡,不是赤鸢……米尔瓦会与树精们在战场上哈哈大笑,会从血淋淋的尸体上拔出箭头。好箭杆和好箭头可不能浪费!如果有人还在喘气,她会用刀子割断他的喉咙!米尔瓦背信弃义,她领人去送死,还哈哈大笑……现在她要血债血偿了。血债就像胡蜂的剧毒,正在玛利亚体内吞噬她。玛利亚在为米尔瓦还债。”
他保持沉默。主要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孩紧紧依偎在他怀里。
“在六月份,夏至前的星期天,”她轻声说,“我带着一支突击队去布洛克莱昂森林。我们在火烧地与追兵战斗,最后只剩七个人骑马逃走。五个精灵,一个女精灵,还有我。那儿离缎带河大概只有半里路,但我们前后都是骑兵,四周乌七八黑,只有沼泽和泥塘……到了夜里,我们藏在柳树林里,让人和马匹能休息一下。后来,那个女精灵一言不发地脱光衣服,躺了下来……然后,一个精灵躺倒在她身边……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该走开,还是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我的血直冲上太阳穴,额角跳个不停。这时那女精灵说:‘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谁能跨过缎带河?谁又将入土埋葬?En’ ca Minne.’ E n’ca Minne,意思是‘一点点爱’。‘只有这样,’她说,‘才能挫败死亡,还有恐惧。’他们很害怕,她很害怕,我也很害怕……于是我也脱了衣服,铺开一张毛毯,在旁边躺下……头一个精灵抱住我时,我咬紧牙关,因为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吓得魂不守舍,而且那里很干……但他很聪明——毕竟他是个精灵,只是看起来很年轻而已……他聪明……温柔……身上满是苔藓、野草和露珠的味道……然后,我主动朝第二个伸出双臂……想要……多一点点爱?天知道其中有多少爱和多少恐惧,但我敢肯定,还是恐惧的成分居多……因为爱是伪装出来的。也许伪装得很好,但依然是伪装。这就像一场哑剧:只要演员的演技够好,你就会混淆表演和现实。但其中仍有恐惧。货真价实的恐惧。”
杰洛特依然保持沉默。
“但我们没能挫败死亡。第二天黎明,在我们抵达缎带河之前,又有两个精灵遇害了。活下来的那几个我此后也没再见过。我妈总是告诫我,如果怀孕了,一定要弄清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可我不知道。我连那几个家伙的名字都不清楚,又怎么可能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怎么可能?”
他一言不发,只用手臂的动作代替了言语。
“话说回来,我有必要知道吗?吸血鬼很快就会调完药……然后你们就可以找个村子把我留下……不,什么也别说。安静,听我讲。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甚至不肯抛弃容易受惊的母马,你不会丢下它,不会拿它换别的马,虽然你嘴上总这么说。你不是会抛下别人的人,可你现在别无选择。等我喝了药,我连马都没法骑了。不过记住,等我康复之后,我会立刻出发追上你们。因为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希瑞,猎魔人。我希望你能找到她,带她回去,而且是在我的帮助之下。”
“这就是你跟着我的原因。”他擦了擦额头,“为了这个。”
她垂下头。
“所以当时你会骑马追上来。”他继续说道,“你是为了解救别人的孩子。你想补偿:补偿你在出发时就打算欠下的债……用别人的孩子换你自己的孩子,一命换一命。我答应过,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帮助你。但米尔瓦,这事我帮不了你。相信我,我做不到。”
这次换成她沉默了。猎魔人却没法再沉默。他非说不可。
“在布洛克莱昂森林,我欠了你的人情,我也发誓会报答你。但这么做既不明智,又很愚蠢。你在我迫切需要时帮了我。这样的人情我永远无法还清。无价的东西是没法报答的。有人说过,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每一样东西,没有例外——都有价码。这话不对。有些东西是无价的,无法衡量。但你要到以后才会明白:当你失去了某样东西,你便彻底失去了它,无论再用什么方法都找不回来。我失去过很多类似的东西。所以今天,我帮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