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自身的命运 第七章

门一下打开了。

没有任何询问,也没有从猫眼往外看,也没有挂上门钩。这可是莫斯科!并且是夜里一个人在家!是气旋使她丧失了最后一点警惕性,而正是这种警惕性使姑娘支撑了好几天。你看,他们这些被诅咒的人们就是这样死的。

而斯维特兰娜外表目前还是正常的。眼睛下有黑眼圈还能算不正常吗,她夜里还不知怎么过的呢。她已经打扮好……身上穿着裙子,漂亮的衬衫,脚上穿着便鞋,好像在等什么人,或者准备出门。

“晚上好,斯维特兰娜。”我说,同时从她眼里看出她已经认出我了。当然,她昨天就对我有了模糊的印象。这时,她知道我们见过,但还记不起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正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黄昏界。一方面因为气旋似乎紧贴在姑娘头上盘旋,它的反应每秒钟都可能产生;另一方面,我不想欺骗她。

甚至只想她好。

做这种事只有第一次时会觉得有趣和可笑。因为如果以后还觉得有趣,那么守夜人巡查队就不是你该呆的地方。改变道德的无上命令会促使人永远向善的一面转变,但干扰记忆,这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必须要做到的,这是和约的一部分。我们进出黄昏界的过程会引起周围人短时间记忆缺失。

但是如果哪次你在干涉别人记忆的游戏中得到满足——你就该离开了。

“晚上好,安东。”当我让她想起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时,她的声音有点温柔了。“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无精打采地微微一笑,拍拍自己的肚子。斯维特兰娜的脑海里此刻大刮飓风。我并不是那种能给她装上人为设计出来的假记忆的大师。好在这时可以只给她两三个暗示,接下来她就会自己欺骗自己了。她用某个外貌与我相像的老相识,另一个相处时间虽不长却喜欢她的脾气的更老的相识,用与我同龄的二十个病人,用一些邻居来组装我的形象。我只是稍微促进了这个过程,好让斯维特兰娜快点得出一个完整的形象。一个好人……神经衰弱患者……他真的经常生病……他会稍微调调情……但只是稍微——很不自信……他住在隔壁的大门里。

“痛吗?”她稍稍皱皱眉头。好医生,这个医生名副其实。

“有点。昨天喝了酒。”我做出一副后悔的样子。

“安东,我已经警告过你……进来吧……”

我进去,关上门——姑娘甚至没有在意这点。我一边脱衣服,一边迅速地环顾四周,看了下人类世界,又看看黄昏界。

廉价的糊墙纸、脚下破损的地毯、旧靴子、天花板下罩着普通玻璃灯罩的灯、墙上的无线电话——劣质的中国产听筒。不富,干净,普通。这里的问题甚至并不在于地段医院的职业收入不丰,多半是因为她心里并没有对舒适的需求。不好……很不好。

在黄昏界,这屋子给人的印象好一些。既无佛罗拉女神,也无黑暗的任何痕迹,当然,除了黑气旋。它占了优势……我看见了黑色气旋的全貌,从姑娘头上旋舞的风柄连同它在三十米的高度所展开的花序。

我跟着斯维特兰娜走进惟一的一个房间。这里更舒适些。转角沙发那种柔和的橙色圆点图案很鲜艳,但并不是整个沙发都带有这种图案,转角旁边是老式的落地灯。两面的墙上都被一个摞一个的、有七层搁板高的书架挡住了……就这些。

我开始去理解她,已经不把她看做工作对象,不把她看做无人知晓的极坏的黑暗魔法师的可能的牺牲品,不把她看做一场灾难的一个偶然原因,而是把她看做一个人了;一个封闭和执著的不切实际的儿童,有着许多可笑的理想,还像孩子似的相信有一位可爱的王子正在寻找她,并一定会找到她。这个人有一个医生职业,有几个女朋友,有几个男朋友,并且还有非常非常孤独的生活。她勤勤恳恳地劳动着——令人想起共产主义建设者所奉行的准则。她难得去趟咖啡馆,也难得坠入情网。她度过一个又一个相似的夜晚,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身旁放着一部电话机,还有一台正在喃喃地播放着某部安慰人的肥皂剧的电视机。

有多少像你们一样被六十年代出生的父母教育出来的各种年龄的男孩、女孩;有多少像你们一样的不幸的和不会有幸福的人。多么想怜悯你们,多么想帮助你们。只要穿过黄昏界,稍稍地触动一下,完全不用太使劲儿,让你们增加一点自信、一点乐观、一点意志、一点嘲讽,帮助你们——为的是你们可以帮助别人。

不行。

每个善行都有可能促使恶行的产生。和约!巡查队!世界的平衡!

忍受——或者发疯,违反法律、穿过人群、分给人们意外的礼物、改变他们的命运并期待着——以前的朋友和永久的敌人将会在哪个转弯处迎面走出来把你送进黄昏界,永远囚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