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在高位上那么多年,曹操自己就摸索出了能够端起架子的法子,显示出威严的法子。

他曾经也是个小人物,是一步一步打拼至今的,从小人物到一州州牧,再到两州州牧,曹操都处于一种忙碌上头,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细碎小事的时候,等到他有空闲下来思考人生的时候,蓦然回首一看,恍然间自己已经成了三州之主了,而下属们也已经集结了一批人追随着他的脚步,大家似乎都很崇拜、敬仰他。

曹操思考人生的时候,也会产生一种自我怀疑,他们为什么会崇敬我呢?郭嘉、戏志才、荀彧,一个一个都是人杰,他们那么优秀,自己又是凭什么,去成为他们仰望的人呢?

这种自我怀疑刚开始只是偶尔飘过,更多的时候是忙到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事,只是从一些小习惯中能够体现出一二,比如他喜欢留胡子,也喜欢胡子长得浓密漂亮的人,这种奇特的审美发展根源,还是在于曹操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有那么点不自信罢了。

至于后来,管那么多做什么,既然大家都崇敬他,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那么多聪明人,那么多能力强大的武将,总不可能人人都眼瞎吧?被众人吹捧习惯了,曹操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厉害,有时候照镜子都觉得:啊,这样的大丈夫真实世间少有,我就是这样伟大的英雄人物。

自信树立起来了,紧接着又迎了汉帝回许昌,那些汉帝旧臣有的忌惮他,有的巴结他,有的疏远他,有的效忠他,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到新的朝堂之中,那些人的共同点很奇妙,他们畏惧他!

刚开始的威严,是端出来的,做个花架子,靠着内力与杀气,搭建起了属于曹操的风格,随着时间推移,威严这东西,成了他气质的一部分,现在没有内力,不用杀气,就是随随便便地喝个茶,都能让人畏惧地发抖,他微妙的小眼神轻轻一瞥,就有人躲开他的目光。

曹操感觉到很奇怪,明明他收敛了内力,明明他已经让自己眼神和善一点了,怎么这些人就不经吓呢?

看看糜家两兄弟的反应,曹操就知道他们又在惧怕他了,他有什么可怕的哟?明明他那么可爱!

可爱这个词,还是司空府负责记史的文学掾记录他事迹时写的,是令人敬爱的意思,曹操挺喜欢这评价,还奖赏了那个人。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为了感激二人进献家财的行为,曹操见糜竺的官职提拔了一阶,并且表示糜芳可以继续做彭城相,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寻求曹营同僚的帮助,也准许糜芳前来拜见他,收二人为幕僚性质的谋士。

官职提升高了,曹操见二人诚心诚意地送,诚惶诚恐的模样一松,又命人赐案于糜竺与糜芳,还好心邀请他们用膳。

糜竺见曹操礼遇他们,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说重话,显然是对他们进献的家财与奴仆非常满意,心下不由松了口气,也渐渐找回了属于自己的风度,他一旦镇定起来,那气质就不一样了,常年贵养出来的雍容文雅令曹操看待他的目光不由带上了欣赏之色。

曹操与糜竺交谈之下,算是基本摸清楚了这位糜家家主是什么样的人。

糜竺也坦然道:“下臣并不善于谋略,比起用计策为主公谋事,臣更善于经营财富。”

每个人有每个人擅长的地方,善于谋略的谋士曹操已经有不少了,会赚钱,喜欢赚钱的谋士却不多。

用膳时随口闲聊,曹操提起了糜竺关于经商一途心得。

糜竺恭顺道:“古人言商人微贱不事生产,唯利是图,下臣家中行商之时,却是将诚之一字贯彻其中,行商固然能积攒家财,德行却更为重要,行商时,舍己利而成全百姓之利,方为长久之途,或许会亏钱,可那只是亏一时,此后的得利将无穷无尽,下臣认为,商是一位使者,令东西南北之物能够流通,将东边多余的东西,售卖到西边,为当地人提供缺少的东西,这是商人的职责所在。”

糜家作为豪门世家,积累至今几代人,家传绝学除了口耳相传的经商绝学以外,就是一些经学、圣人之言,糜竺崇尚儒家文学,哪怕儒家传世的经义中对商人有所歧视,仍然潜心修学,最推崇的就是孔子弟子“子贡”诚信经商言论,坚信那一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处事原则。

隔行如隔山,曹操自己没有做过商人,对此概念不甚清晰,心里却是赞同糜竺的话,而糜竺经商的“本分”态度,与他想要富于民的政策倾向有异曲同工之处。

曹操又问:“你觉得,如何能使一个国家富有起来?前朝时的买卖官爵,令国库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最终结果却是如何?”

国家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百姓们衣不蔽体,挨饿受冻,国家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