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来香

凤知微坐在床上。

她只穿着单衣,在初春的寒气中瑟瑟看着钻了她被窝的男人。

那男人坦然睡在她刚焐热的被窝里,睡下了居然还不脱纱笠。

凤知微不是不想尖叫,但是尖叫也不能让这男人从她被窝里出来,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非常时刻,慌乱于事无补。

于是她很平静的拉拉被子,近乎温柔的拍拍对方的肩,和颜悦色道:“顾大侠,你睡错床了。”

顾大侠头似乎动了动,凤知微正在窃喜他听进去了,便听见咚的一声,随即天旋地转,臀部裂开般的痛。

……她被顾南衣一脚踢到地下去了。

燕怀石听见声音从里间冲出来,就看见凤知微坐在地下,第一次以一种傻傻的表情仰望着床上的男人,跌开的衣襟半掩,露出一抹比月色更莹润的白,午夜里花香浮动,不知道哪里有氤氲的气息淡淡弥散开来。

燕怀石立即把目光掉转开去,有点尴尬的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去扶还是回避。

随即听见床上坦然高卧的顾南衣,干巴巴的道:“我一个人睡。”

燕怀石吓了一跳,咻的窜进了里间——接下来的交涉,他还是不要听见的好。

不就是从和这个男人睡变成和另一个男人睡么……燕公子抱着个被子,笑得和狐狸差不离。

凤知微也在笑,笑眯眯爬起来,温柔的道:“好好,你一个人睡。”

识时务者为俊杰,谁拳头大,谁睡单间,她不闹,要闹也不是这样闹。

然后她另抱起一条被子准备去睡里间,并准备把燕公子给赶出去——他不是和舍监混得很好么?舍监连小老婆闺名都告诉他了,分个被窝想必也不介意吧?

刚走两步,床上那人翻了个身,道:“你在这里。”

凤知微一个踉跄,差点没给被子缠跌,猛回头不可置信的问:“我在这里?”

那人躺着,微微呼吸拂动面纱,起伏温柔,轮廓美好,看在此刻凤知微眼底,却觉得跟快要诈尸的僵尸似的。

“对。”

言简意赅,斩钉截铁。随即手一抬,一团白花花东西飞过来,正正落在凤知微脚下。

她的枕头。

这是要她打地铺了,凤知微低头盯着那枕头,告诫了自己一百遍:

绝对不可以抓起枕头扑上去捂住他的嘴……绝对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吸气……那册子上说过,遇见愤怒得难以自己就要爆发的事件,首先吸气三次……

三次吸过,凤知微淡定了。

不就是睡地铺嘛,不就是被人从床上赶下来嘛,不就是有个男人占了自己床又不许自己占人家床嘛。

就当自己是他丫鬟好了,丫鬟都是睡床边脚踏的。

凤知微开始在床边脚踏上铺床,被子半垫半盖,枕头端端正正放好,半开的窗吹起春夜的风,穿堂入户,沁凉芬芳,她郁愤的心情被冲散一半,抬起头,对着深蓝苍穹上漫天的星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能活着,一直活着,每一季的好时节都不错过花香,已经很好,很好。

床上的顾南衣,突然动了动。

他俯下脸来,正迎上凤知微扬起的笑脸,隔一层纱幕,他凝定如渊的目光,遇上了她温存如水的笑意。

那淡淡笑意,于不可能时刻绽放,如午夜里梨花结了凝露的花苞,在东风里无声妖娆。

春夜迷离,轻纱浮动,一层纱氤氲如雾气,他在雾气后默默端详,她在雾气前浅浅微笑。

这一刻静默没有来由,却连那向来只困于自己世界的人也不愿惊破。

说来似乎很长,邂逅其实很短。

只一瞬,他又走回自己的世界,将刚才那一刹惊动忘却。

凤知微更是早已调开目光,不明白向来不会多做一个动作的僵尸玉雕那是在做什么。

她舒舒服服躺下来,在狭窄的脚踏上裹着被子,睡着了。

她似乎很快进入了梦境,唇角那点笑意渐渐散去,而眉端轻轻蹙起,像沉入一个纠结而疼痛的人生。

床上那人呼吸一如既往平静,也进入了梦乡,面纱轻轻拂动,没有人猜得到他梦中世界,看得见他面纱后的神情。

或许,没有梦,没有神情。

窗外,月光宁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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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知微很快知道了什么叫冲动犯傻的后果。

不光是睡觉睡脚踏,还包括诸如以下教训——顾少爷金尊玉贵,娇贵无比,比如他的衣服质料,不能厚重不能粗劣,必须轻薄柔软,越轻越少越好,仿佛另一层肌肤一般熨帖,比如衣服必须毫无褶皱,有一点不平都不行,如果哪天衣服不对劲,他会直接将负责给他打理衣衫的凤知微扔出去。

对,负责打理衣衫,不仅如此,凤知微还彻底的沦为了日常杂事、整衣浆洗之类的一切事务包干者,这些事指望燕怀石是不可能的,那少爷能将自己打理好就不错,而顾少爷,哪怕衣服洗得有一点不干净,都能将凤知微从屋中扔到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