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早上霍奉卿去南郊,确实是因为盛敬侑让他去确认云知意的动向。

他不是没有办法推脱,可他还是去了。

毕竟半个月没见那姑娘,能去看她一眼,一起吃顿早饭,这机会他不想错过。

霍奉卿一向作息规律,今晚去州牧府见盛敬侑耽误许久,回家时已困倦至极,简单洗漱后便倒头睡去。

躺下不多会儿,就又做梦了。

这个梦大约是从去年冬开始的,每月至少一两回。每次梦境都是相差无几的重复,如此持续将近一年,梦里的一切都让他熟悉到烦躁。

每次都坐在这看起来像书房的地方。每次面前的桌上都歪七倒八堆着许多小酒坛子。

每次坐在他怀里的人都是云知意。

每次,她都展臂环着他的脖颈,用迷离的眼神笑觑他,开口就唤——

“霍大人。”

梦里的霍奉卿照例不应声,就静静看着她。

烛台上没有点蜡烛,而是放着一颗硕大的火齐珠。灼灼红光笼罩在她周身,使她看起来与在庠学时不太一样。

腮畔抹霞,唇间含艳,眸底有诡异的小火苗。

“你说得对,算学学不好,要饭要到老,哈哈。可不就是?活该我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她在笑,可他听着却很难受。心中轻道:是什么题又算错了?拿来我帮你重算就是。

“我这人呢,争强好胜是真的,可我实实在在想做些事也是真的。虽你我事事都能杠上,但无论哪一桩,我都绝不是因为你反对才坚持要做。不管我做什么,都只是因为我觉得该那么做。”

他看着她开开合合的红唇,心中一如既往地茫然。

“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傻。当初若不与你争,如今发愁该如何收拾残局的就不会是我。可事情若落在你手里,你会希望一石二鸟、三鸟,甚至更多。谋篇布局啊,总会将事情拖很久,我讨厌这样……”

他在心里回应她:虽不懂你在说什么,可天下万事都一样,欲速则不达。

“霍奉卿,我输得可太惨了,真不甘心啊。”

她说这话时口齿含混,拖声拖气,话尾糯糯扬着点说不清的滋味。

这副模样真的奇怪,一点都不像云知意该有的样子。可云知意又该是什么样子呢?梦里的霍奉卿对此很迷惑。

他唯一确定的是,接下来,她的唇会落在他眼下的那颗泪痣上。

和以往每次梦境一样,他沉默地闭上了眼。

须臾过后,果然有温热柔软的触感印来,伴随着薄荷蜜丸特有的清冽甜香,还有淡淡的桂子馥郁。

那股气息调皮地刷过他颤动的睫毛尖,有一股酥麻之感自他尾椎蹿起,放肆蹦向四肢百骸。

这感觉过于真实,让他四肢发软,头晕目眩,手足无措。

接下来,就是这个梦最让他烦躁的地方了。

她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与他额角相抵,以落寞的笑音聊起天来:“当年扬言要将你欺得驯顺如狗,不曾想如今却处处被你堵得个灰头土脸。”

他不懂她在说什么,想问也发不出声。

若能发出声,他只想说:狗就狗吧。你能不能专心点接着亲?亲到一半改聊天算怎么回事?

“你知道吗?人若输太多次,就会急眼,心里就会扭曲,就会想用些卑鄙无耻下流的手段来找回点场子。”

她的语气像威胁,又像抱怨,更像设了圈套在引逗猎物入瓮的幼虎,让人觉得……有点危险,但又想近前摸一把。

简言之,就是让人有一种自愿作死的冲动。

霍奉卿几乎要咆哮了:你的手段能多卑鄙、多无耻、多下流?请!赶紧!

然后,他就醒了。

枕畔那个阔口小药瓶已被清洗干净,里头装满了落桂。昏暗烛火中,有馥郁甜香隐约飘荡,像极了“她”的气味。

那真是个让人烦躁的梦。烦透了。

——

翌日,云知意不打算出门,便起得晚了些。

她慵懒看看天光,便吩咐小梅备好笔墨纸砚,准备吃过早饭后就看书练字。

“大小姐今日不必再去见那位……”小梅一时想不起那个赌档东主该作何称呼,尴尬笑笑,“就是要卖赌档的那位。”

“哦,不必了,后头的事自有官差办,不需我出面。等着听听宿家兄妹从城中带消息回来就行。”

见小梅眼神茫然,云知意解释道:“昨日那郝当家接了我的定金,就表示他已彻底放下戒心,回城后自会马不停蹄去见各位小东主。他要与他们协商将股权转到名下别家赌档,这种事必须亲自面谈。届时会有官差一直暗中跟着,待他将人全都见完,他们就会一网打尽。原不是什么棘手大案,只要官府铁了心要办,就这么简单。”

小梅愈发大惑不解:“黑市赌档由来已久,既这么简单就能办好,怎么官府从前不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