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年来,云知意与霍奉卿在考绩总榜前三甲上的争夺呈胶着之态,两人憋着心气儿相互较劲,又都年少气盛,唇枪舌战是难免的。

可薛如怀常年徘徊在考绩总榜中后段,平素又多与街面上的三教九流往来,按理说与云知意交集不大。

但事实却是,他与云知意明面冲突的次数之多、交恶之深,仅次于霍奉卿。

原因很简单,薛如怀是邺城庠学旗帜最鲜明的“霍奉卿拥趸”。

他维护霍奉卿向来不遗余力,攻击范围不限特定对象。

只要有人与霍奉卿不对付,哪怕仅仅是为某道题目就事论事的争执,接下来也必定遭到薛如怀或明或暗的“二次攻击”。

谁也不懂薛如怀这份盲目的狂热从何而来,反正云知意与他的梁子就这么结下的。

此时,当云知意慢慢从“借蟹吃醋”的惊愕中定神,以目光在霍奉卿与薛如怀之间打了个来回,浅浅扬笑。

霍奉卿表面虽冷淡,心中对薛如怀这个朋友却是珍惜的。

他性子孤高清冷,对人的好往往都在不动声色的点滴间。就像此刻,用这么蹩脚的理由跟来,无非就是想确认她是不是打算找薛如怀的麻烦。

毕竟在过往无数回交锋中,薛如怀从没在她这里讨到过半点便宜。

想明白了这层,云知意没趣地指指桌上那一大盆蟹,对霍奉卿道:“请便,拿了赶紧走。”

“吃饭就好好吃饭,别欺负人。”

霍奉卿慢条斯理装了两只蟹在小碟子里,目不斜视,也不知这话是对谁说的。

薛如怀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云知意则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角。就凭薛如怀在她面前屡战屡败的记录,霍奉卿担心谁欺负谁,还用说吗?

——

云知意招呼顾子璇与薛如怀落座,神色自若,仿佛刚才并未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但薛如怀很戒备,压低声音恶狠狠质问:“云知意,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突然托了顾子璇邀他来共桌而食,且没有对霍奉卿横挑鼻子竖挑眼,这很诡异!

“我告诉你,不要以为……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子璇用一只蟹堵住了嘴。

顾子璇笑里藏刀地做起和事佬:“云知意既主动请你来,定会说明缘由。你无缘无故撂什么狠话?”

她将门出身,动起手来自带三分威慑。而且她的话在情在理,并没偏帮哪一方,薛如怀只得讪讪收声。

“边吃边说。”云知意放下净手的巾子,从容地掰下一只蟹腿,开门见山。

“薛如怀,你在南渠街那间黑赌档里具体做些什么,我不问。反之,你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霎时间,不但薛如怀面色转白,连顾子璇都惊出满脑门子薄汗。

薛如怀重重咽了几回口水,瞠目瞪向云知意:“你什么意思?!”

他没有承认,却也没否认。嗓音听起来好似冷厉,实则藏着几许自乱阵脚的惊恐。

邺城庠学是原州的官属最高学府,其间学子本身已是原州地界上百里挑一的佼佼者。

像薛如怀这种与同窗相比中等偏下者,若放到普通学馆、书院,那也是出类拔萃的。

因此故,邺城庠学是原州各府各司增补年轻官员的主要来源。

原州各界对这里的学子寄予厚望,他们所受的约束自比外间寻常学子严苛许多。

薛如怀身为庠学学子,涉入黑市赌档,还不止是单纯地“偶尔前去玩乐”。这事若被查实,除问罪下狱外,按律还会受到“五年之内不得参与官考”的重处。

最可怕的是,有了这个污点,即便他在五年之后走运通过官考,也再难得到重用。如无奇遇,最多就在偏远乡镇做个小吏到终老。

“你这事,我不评判对错,也不会追根究底问什么。你既冒着前程尽毁的风险涉足其间,定有不得已的原因。虽我俩过往有积怨,但都是年少轻狂的幼稚意气而已,出了庠学山门根本不算事。明年就是州府‘选士正考’了,我无心断你前途。”

云知意心有不忍,尽量将话说得坦率真诚。

“在此次考试结束后,你必须尽快将自己在那里的痕迹抹干净。实不相瞒,州丞府已暗中部署,很快就要着手彻查庠学学子涉足黑市赌坊之事了。”

她的语气神情都十分笃定,薛如怀听得心惊胆战,肩背垮了下去。

安静多时的顾子璇惴惴拭汗,小心发问:“州丞府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这能问吗?”

“我正好是协助官差做饵的人选,”云知意似笑非笑地斜睨顾子璇,“此事如今就你俩知道,别说出去。”

薛如怀总算定下心神,抬起眼帘,目光紧紧攫着她的面庞,哑声问:“为什么保我?”

——

上辈子的云知意,从求学到入仕,人缘一直不好。